1978年，下乡归来的高玉起进入唐山市一家大型国有煤矿工作，他被分配到机电科载波组主攻无线电控制，从此，开启了30年的电工生涯。

满怀抱负的高玉起在夯实无线电基础的同时，将技能的触角伸及低压电工、高压电工、井下维修电工等各个领域，因为他坚信一个道理：“艺不压身”。多年来，他练就了各项技能“门清”的扎实功底，成为技能“多面手”。

然而，“多面手”的特长让高玉起引以为傲的同时又深感困惑。到退休，他还只是一名“高级工”。

成为技能“多面手”

前不久，在唐山市郊区的一家民营矿用电气开关厂，记者见到了高玉起。

他和妻子栖身在不足10平方米的宿舍中，退休后，他就被这家厂子聘用过来，夫妻二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7年。两张上下铺单人床，一张写字桌，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大衣柜，一台电冰箱，是房间内的全部摆设。厂子旁边，有一座高架铁路桥，夫妻俩每天早上5点都会被列车经过的轰鸣声准时吵醒。在这里，高玉起设计出了多款井下防爆设备开关，为企业创收上千万元。

高玉起的妻子同记者拉起家常：“别看我们在这荒郊野外，但他每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可兴奋了！”她告诉记者，两个女儿都在广州，条件优越，多次提出让他们去广州生活。可是高玉起说，“我就是离不开这一行，生活上的东西我不在乎。”

高玉起对电气知识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他成为技能“多面手”也正是因为这份狂热。上世纪80年代，高玉起要用32元钱的工资养活一家四口，但他仍然坚持每月花钱订阅专业报纸杂志，还会把老工程师父亲每月的书报费也花得一分不剩。妻子经常为此发脾气，而他用一件事情改变了妻子的看法。

“那个年代大多数家庭没有电视机，但我家有。”高玉起说起这件事，仍颇为得意，“我自己花150元买来3000多个元器件,按照电路图,一件一件组装、调试,最后装成了一台电视机。”当时,12英寸黑白电视机的市场价格是450元。

后来，市场上每出现一种家用电器，高玉起都会去研究，从录音机到录像机、从电视机到影碟机、从电冰箱到电磁炉，他尽全力扫清一切涉及电气知识的盲区。

“亲戚朋友的家用电器有个毛病，我家老高都能修好。”高玉起妻子的语气里带着难掩的自豪。

无缘技师头衔

高玉起同记者见面时是上午8点，当时夫妻俩刚从市区调试完开关设备赶回工厂。“现在他经常被厂里派出去，一干就到凌晨两三点。”高玉起妻子说。

高玉起当天要完成一件自己设计的高压开关设备，只睡了3个多小时的他，依然兴致勃勃。高玉起介绍说，这台设备从设计图纸、购买元件、订货、编程、组装元件，甚至到国家相关部门送审，全部流程的主要操作人都是自己。他对整套机器的性能有着综合把握，对每个元件的特点都烂熟于心。研究过国家矿用产品安全标准的他，甚至对相关部门的送审要求也有把握。

然而，这些技能在高玉起为国企效力期间，却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最让高玉起耿耿于怀的还是技师资格的评定。

上世纪90年代，高玉起信心十足地参加了技师资格考试。我国对于技术工人共有初级（五级）、中级（四级）、高级（三级）、技师（二级）和高级技师（一级）5个职业等级划分。

考试结果出炉，高玉起的成绩单上毫无悬念地印着“合格”二字。于是程序进入第二步——聘用一名技师，需要矿上给出意见，而每矿名额有限。

此后，“技师”头衔从未落到高玉起的头上。通过了考试，但却没有被矿上聘用。每当说起这段经历，高玉起总是显得有些无奈。

高玉起从未参加过某一工种的技能比赛，也从未成为过技能明星，他的不可替代性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才会被凸显。

技师落聘后不久，一天高玉起突然被车间主任叫去，一进厂房只见一群人围作一团， 一台高压开关设备就摆在中间。这台故障设备已经辗转各矿10余天，10多位技师都已无计可施，而高玉起用了2天时间就将设备修好。“修好这台设备，需要多方面知识的衔接，而大部分技师只掌握一门知识，远远不够。”高玉起说。

由于没有评上技师，高玉起的收入每月与技师相差500元，与高级技师相差800元。到了各种评优、评先的时候，他也总是被忽略。高玉起细数着自己身边的工友：“我的好朋友小杨，比我晚7年进厂，我们一同考的技师，现在，他都评上高级技师了；我的同学老孙，和我同一年进矿，只会一门手艺，因为参加技能竞赛，最后也成高级技师了……”

“您觉得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与高级技师擦肩而过？”记者问。

“没仔细想过。每个企业里都会有像我这样的人，什么都能上手，干活儿在行，但可能在其它地方有不足。另外，我这人也有些小个性。”高玉起挺坦诚。

无奈的人生释然

高玉起拿起一台PLC（可编程逻辑控制器，用于各种类型的机械生产，相当于电脑的CPU），将前日连夜编好的程序拷贝到里面，“刚才这台PLC是空白的，价值1900多元，这回写上了程序，要卖1万多。”高玉起露出自豪的神情。

2008年，高玉起退休后一直在这家厂子任职，如今他的月工资为5060元。高玉起拿着PLC来到车间，将其安装在一台井下防爆机上，大功告成时已是下午2点多。60岁的高玉起完成自己产品的一刹那，高兴得像个孩子。

回到宿舍，他在冰箱里拿出啤酒，和老伴举杯畅饮。记者发现，他的冰箱还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款式，上面连着一个PLC，“这是我丈母娘家淘汰的冰箱，当时无法制冷了，我用PLC编好程序控制它，现在和新的一样。”高玉起把自己的每一件作品，都当成自己的孩子般，引以为傲。

和高玉起即将作别时，记者问他：“在企业里，您认为，是多面手重要还是一招鲜吃香？”高玉起立马接话：“都重要。技能比武选尖子应该，落实待遇更对，但企业要是能兼顾一下就更好了，别伤了多面手们的心，毕竟他们也为企业解决了一些问题。”

“如果人生重来，您还会选择这条路吗？” 记者最后问。

高玉起正待回答，手机响起，“爸，最近身体还好吧……我后天就回去看您老，都1个月没见了……”挂掉电话，工厂旁边的铁路高架桥上，一辆动车碰巧从我们头顶飞驰而过，在天际划出一道笔直的线。

“爷们儿，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儿，‘嗖’地一下就过去了！所以，为什么不选自个儿喜欢的活法儿？”高玉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