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又到了，“小候鸟”暂别家乡，来到外出打工的父母身边度假。他们跟父母会有什么样的交流？会诉说在学校里碰到的事吗？

《工人日报》记者采访了北京的几个“小候鸟”家庭，或许能管窥孩子们的世界。

杨勇：

因为打架被开除

“我和父母没什么好说的”

北京海淀区老虎庙附近的小巷内，有很多小商贩，他们靠着租来的小店面，做着小本买卖。下午两点钟的地面热气蒸人，但还是有很多孩子在巷口玩耍，皮肤都晒得黝黑。在这些暑假来和父母团聚的“小候鸟”中，就有杨家兄弟。

杨妈妈开了一家水果店，杨爸爸则在店旁搭了一个蔬菜摊，一店一摊在这里经营了近10年。家中的老大杨勇15岁，在老家上初二，弟弟杨洋还在读幼儿园，负责照看哥俩的爷爷奶奶都已70多岁。

杨家夫妻俩是河南人，老家离得远，坐火车得10个小时。因为做生意，他们每年只有过年回去一次，通常一个月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杨勇通常都比较沉默，说不了几句便挂了。杨妈妈对兄弟俩在学习上要求并不严：“老人那么大岁数了，管不好学习，能管吃饱喝好就行了。”

话是这样说，但杨妈妈最担心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安全。杨勇念书的初中，打架闹事的很多，杨妈妈有一次听说学校里的孩子打群架，群殴中一个学生被打死了，那段时间她天天给杨勇打电话，叫他不要出门闯祸。

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刚刚结束的这个学期，杨勇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

记者问杨勇：“为什么要打架？”

他显得很淡然：“他们有人说要打我，我就喊了几个同学去了，最后把人家打出血了。”

“那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

“他们就说我两句呗。”

杨勇就读的是一个寄宿初中，杨妈妈认为学校要负很大的责任。“本来我们就照顾不到，学校再不管，出了事我们大人就要内疚一辈子。”让她忧心的是，杨勇什么都不跟父母说。问他在学校里有什么事情，他也不开口。

这个暑假结束后，杨勇会换个初中继续念初三，但中考和高考之类的事，他从来没想过。“在我们老家那边，最好的初中里也经常有打架斗殴的事情发生。”杨勇说。

但在记者眼里，杨勇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好勇斗狠的孩子。很多时候，他就是在手机上挂着聊QQ，记者和他说话，他会害羞地把头偏过去。

“我不玩微信，没什么好玩的，QQ也是无聊的时候才玩。”杨勇说，QQ上有他最好的朋友，他们现在不在一个学校里读书，但是老家是一个村里的，他们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他想找人说话了，就找这个朋友，不想说的时候就憋着。

“不跟妈妈说吗？”记者问他。

“我跟我妈没什么好说的。”

“那爸爸呢？”

“我跟我爸”，杨勇停顿了一下说，“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廖小军：

找老师又怎样 ？

“男的女的我都敢打”

在北京昌平区，安徽男孩廖小军这次是和妈妈一起来到北京和爸爸团聚。他今年10岁，在老家上三年级，以前是奶奶带他，后来因为成绩差又调皮，他妈妈只好放弃在北京打工，回老家照顾他。

小军来北京已经半个多月了，但他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只能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写作业。小军爸爸说，自从孩子来到北京之后，他已经尽量减少外出的工作，多点时间在家陪孩子，但他能感觉到，只要他在家，小军就比较拘束。

对于孩子的生疏，小军爸爸也很无奈。他当时没有把孩子转到北京读书，一方面是因为借读费太贵了，另一方面是他在北京也安定不下来，过几年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孩子总是转学的话，也不方便。

由于爸爸不在身边，小军妈妈觉得孩子还是比较难带。有些事情，她管不住小军。

在学校里，小军打伤过一个高年级的女孩儿。原来是下雨天孩子们在一起嬉闹时，一个高年级的女生不小心用伞碰了小军一下，小军立刻用伞还击那个女孩，戳伤了女孩的额头。后来女孩的家长找到老师，老师又找他妈妈谈话。妈妈回家后跟小军说，以后有事可以找老师解决，不能动手跟人打架，小军则梗着脖子回答：“找老师又怎么样？老师又不会打她！”

小军的爸爸是这次记者采访时才知道有这件事，他对儿子说：“男子汉怎么能打女孩子呢？”

“哼，男的女的我都敢打！”小军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爸爸展示了一个强壮的姿势。

小军爸爸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孩子妈妈一个人管不住小军。现在小军越来越大，很多事都不会跟他说。但为了生计，他们一家人只能两地分离。

赵俊：

父母一管就跑掉

最好的朋友是手机

穿着黑色T恤的赵俊今年14岁，皮肤很白净，看起来十分清秀。以前他一直跟爸妈在一起，就在北京念书。后来新政策出台，对外地借读学生家庭的各方面要求变严，比如家庭居住房屋面积、社保缴纳年限等，赵家满足不了这些要求，他就只能回到老家郑州念书。

赵俊现在最好的朋友是一款智能手机，记者采访时，他就把那个手机紧紧地攥在手里。其实这款性能颇受好评的国产品牌手机在他手里并没有多大的用处，他只用它来看电子书，而最让他迷恋的，就是那些玄幻小说。

“爸妈会管你看小说吗？”记者问他。

“我妈才不管我。”

在老家，赵俊住在大姨家，大姨给他做饭，但是衣服要自己洗。

“大姨宠你吗？”记者问。

“不宠。”

“跟大姨聊天吗？”

“不聊。”

赵俊并不喜欢跟人聊天，他说完就跑向一辆小车，帮妈妈卸货。

“回家一年，瘦了30斤。”赵爸爸看着跑向远处的大儿子，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胖乎乎的小儿子说，“以前跟他一样的。”

赵爸爸准备让孩子在高中的时候住校，寄宿在亲戚家只是权宜之计，不能长久。

由于儿子并不跟他多说话，赵爸爸并不了解儿子在老家亲戚家的寄宿情况。即使儿子在身边，他也不了解儿子都拿着手机在玩什么。

这个40多岁的男人，目前最头疼的是儿子的学习成绩。怕赵俊跟不上老家的课程，他专门给儿子请了一对一的辅导老师，但到底有没有效果，他也不知道。

赵爸爸说，自己没文化，在学习上不能帮孩子，愿意多花点钱弥补一下。“以前跟他讲好好学习、不能在学校里闹事，他嫌我烦，还跟我吵，现在我也管不住了，好不容易暑假来一趟，我有时候忍不住又跟他讲学习、在学校里守纪律，他一听到就跑，喊都喊不住。”赵爸爸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支点上，在烟雾迷蒙中看着跑来跑去搬东西的儿子。

心理专家：

“孩子觉得父母不爱他”

利用现有条件改善亲子关系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教授祝卓宏认为，近期出现的贵州毕节4个留守孩子自杀事件以及一些校园霸凌事件，说明留守儿童这个群体出现了较大的心理问题。孩子对父母的依恋关系，必须建立在高质量的陪伴基础上，但现在很多农村父母必须要出去打工挣钱，导致孩子和父母之间的隔阂越来越严重。

留守儿童渴望父母关心，他们就会在上学期间的行为上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逃课、网络成瘾、打架、学习困难等等。而这些又会加重他们的自我封闭和自卑情绪，即使这些孩子寒暑假到了父母身边，也会出现跟父母不亲、不说话、不交流的情况。

专门从事心理学教育的“心教育”视频网站执行CEO伍妍认为，要让留守儿童和父母亲密起来、遇到问题不要通过一些非正常途径解决，最重要的是利用现有的一些条件来改善亲子关系。

首先是在城里打工的父母，要定期或不定期地给孩子寄些礼物回家，同时也要写信，通过这种方式让孩子知道他存在的重要性。但目前的现状是，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轻父母，不知道这种分离会给孩子带来一定影响。这需要用工单位、街道等能够对打工的年轻父母进行一些必要的培训。

其次是针对留守儿童建立一些留守儿童之家，让社会上的志愿者能够陪伴孩子，如果孩子能够与志愿者建立安全的依恋关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孩子们的焦虑心情。

再次是要提醒家里的老人关注孩子的情绪和行为。如果光是给家里老人钱，一些孩子就会拿着这些钱去网吧，甚至养成抽烟喝酒、打架逞凶等一些不良习性。家中祖父辈的老人应该跟老师多沟通孩子在学校里的情况。

最后，学校方面也要密切关注留守儿童的行为问题，包括学生的学习问题、行为问题等，特别是校园霸凌事件，这些会给孩子带来挫折和压力，甚至让他们产生自杀的想法。孩子会觉得，父母不在他们身边，没人喜欢他、没人爱他，这个时候，学校的班主任、德育老师或者心理老师的关爱特别重要。

微博热评

@活力的试试啊：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人的感情很奇特，越亲热越近乎，越隔阂越疏远。什么人都是这样的，包括亲父子、亲母女。

@青天123ab：缺少沟通，见面了也会是陌生人，只让孩子做作业，不了解他们的内心世界是不行的。

@一叶橘子：时间都被金钱占去，还留有谈话交心的机会吗？

@无须扬鞭：我也是“小候鸟”，其实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许仲：这些孩子是非常让人心疼的，25年来，我和我的孩子都是这么度过的，他想我，我想他，艰难的岁月，艰苦的人！孩子们，想念你们！与爸爸一起加油！

@龙在吟：陪伴才是最好的办法，别错过孩子的成长，有条件就带着孩子一起吧。

@雨娃同学：如果不能把孩子带在身边，至少平时多和孩子沟通，电话和网络都是联系的桥梁，就看父母用不用心。

@平凡一老兵：倘若能在家乡给孩子的父母找到一份工作就好了，既能挣钱养家，又能照顾孩子。或者在打工的地方，当地政府把孩子组织起来参加学校、幼儿园的活动。这对于打工的父母也是一种帮助。

@春花媚：希望国家将带薪休假落到实处，不要让“小候鸟”奔波了，给大人以时间，让爸爸妈妈回家是更好更安全的方式。

@韵中之雾：此事表面看与似破非破、似淡非淡之亲情有关，实乃与城乡发展、外来职工基本权益及社会保障息息相关！

@水晶小草：父母不要单纯地让孩子帮助自己干活，而应该带着孩子到处玩玩，利用玩的时间与孩子沟通，了解孩子的生活、学习，让孩子理解父母外出打工的目的，以及无法让孩子来城市就读的一些原因等，让他们理解父母打工挣钱的艰辛。

@Leigongcao：为生计，父母欠留守儿童的情感债太多太多了，以致本应最亲近的人竟充满陌生。“小候鸟”是多么渴望得到久违的爱啊，这时的父母应多主动亲近孩子，一件令他惊喜的礼物，一个紧紧的拥抱，一个甜蜜的亲吻……凡此种种亲情的表达一定会让孩子备感温馨，心里就会有好多好多的话儿要跟爸妈说了。

（整理 贺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