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由于莫名的不适而惊醒了。她没有马上睁眼，似睡非睡地回忆着所做的梦。她蓦然起身，吃惊地瞅着傍晚的夕阳。她怎能忘记今天是圣诞节的前夜呢？

“我必须起床，”她说，“否则就准备不好了。”可是她一动不动。这个梦让她的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近70年。70年！她顿时恐惧万分：“我真的那么老吗？”

记忆的筛网如水晶一样透明，像白雪一样明亮。乡下冬天的早晨，冰冷又漆黑，窗格布满雪霜。透过抵寒的厚窗帘，灯光烨烨。街道上阒无一人，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去看挂满礼物和装饰品的圣诞树，蜡烛在常青树枝上婆娑。钟声响彻冬夜，又洪亮又肃穆，叮——咚——叮——咚——还有柔和的歌声，唱着《静夜，圣洁之夜》，在严寒空气里是那么清晰。她赶着回家，长筒靴子在雪地嘎吱嘎吱直打滑，羊毛围巾飞舞着，编织帽的丝球上下摇摆。那时，她才多大——6岁？7岁？

她一路小跑，到家就推门，把物品放在编织台布上。母亲赶紧抱着她，她尽情地闻着糕点和柠檬精。

她躺在床上想知道早晨黑盒子是否放在圣诞树下了。甚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像孩提时那样梦寐以求这份特别的礼物。这是一个字母游戏，你滚动一下厚卡纸的字母，取出字母纸，在黑盒盖上组词。

父母习惯在圣诞树下放所有的礼物，一大早就去看她吃惊的神情。可是这次她不能等到早晨。夜里她溜进父母的房间，爸爸一看见她站在那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拿着毛毯裹住她，两人踮起脚尖来到餐厅。

就在餐厅的树下，书籍、玩具和穿戴的物品堆里，放着那个盒子。她的喜悦油然而生，她紧紧地拥抱着爸爸……

老太太唉声叹气，坐在床上俯瞰花园，外边宁静肃穆，金色薄雾笼罩着灌木和热带花。

这个梦蓦然灰飞湮没。哦，他们今天都要来看望她。她怎么会忘呢？她的儿女、孙辈。今夜和以往一样，房间里充满欢笑和喧闹。她倚着豪华床慢慢起身。活动一阵筋骨，穿上衣服。她又一次想，我怎么能忘记今天是圣诞节的前夜呢？一边翻找着首饰盒，一边嘶哑地哼着小曲。在为数不多的首饰中她找到了一条因年代久远而发黄的小珍珠项链，她把项链套在脖子上。

她最后轻拍下头发，然后开门下楼。除了大旧钟滴答滴答外，别无声息。窗外的阳光射出一条路，许多小尘灰在空中飞扬。她扶着栏杆下了厨房，厨房器皿装满了全家人爱吃的食品。

她听见头一批人赶到了——她的儿子阿尼尔，50岁，大块头。他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都来了。哦，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阿努拉，阿努拉还带来一个小伙子……鲁哈和丈夫也来了。

他们点燃了圣诞树的蜡烛，树上挂着过去用过的彩球、星星以及金银丝布。到处是谈话声和笑声，他们都唱起《静夜，圣洁之夜》。谈话声和歌声不绝于耳，她数着有多少人。尼玛尔、加米尼和妻子、西瑞亚和丈夫、阿尼尔和鲁哈，还有所有的孩子们。哦，15个孙辈！还有西瑞亚女儿的婴儿——曾外孙！屋里到处回荡着喧闹，小孩子们在花园里玩耍。

他们围在她身边，在摇曳的烛光下她看见他们的面孔，暗想：我多么幸运啊。我必须记住这一瞬间。她手拿着闪烁的雪利酒，慢慢地喝完。此时别有一番滋味，一种强烈的悲哀和一种狂欢交织在一起。雪利酒让她昏昏欲睡。儿女们擦洗桌子，说道：“晚了，您一定累了，妈妈。”她本希望他们留下……可是他们就要离开了。他们一个个亲吻她，并祝她身体好，她听见他们开车驶去的声音。

她回到屋里，寂静无声。她关上灯，然后沉重地爬上楼。她伫立窗旁良久。太寂静了，唯有蟋蟀在唧唧地叫和夜鸟偶尔啁啾啭鸣。

她仰卧躺在枕头上，听到钟声响着；她不敢肯定今晚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她梦的一部分。她深深地叹息，钟声停了。她闭上眼微微一笑，因为迎入眼帘的是承载快乐的黑盒子。

早晨，他们发现老人含笑离去。 （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