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化的社会里找寻特立独行的心灵
20年前作家王蒙曾问:“当人类变得越来越事物化,当贪欲得到了技术的支持,当争斗发展了人的智慧而智慧又发展了人类的争斗,使争斗达到毁灭自身的边缘,当生活变得越来越匆忙,匆忙得似乎忘记了生活,当浅薄、迎合、刺激的油彩差不多淹没了艺术的真容:诗能帮助我们吗?诗能拯救现代人的灵魂吗?”——题记
我从未认真想过诗歌会有如此的魅力,但这个夏天,随着第四届中国诗歌节的队伍,我走进了不一样的诗人的世界,我也开始认真考虑,诗歌到底对这个社会有着怎样的推动?
一群爱标新立异的诗人
军人出身的王久辛,让他富有情怀的诗人气息隐藏的更深些,他说话很直,几乎一语破的,他讲:“当代大多数诗人没有修辞准备。”什么叫修辞?他用手指一个个比划着:“比喻、排比都是最基本的修辞,还有更深层的修辞,中国汉语共有72种修辞方法,你用会了,写500、1000行诗让人读起来一点不觉得累,这就是修辞的作用。”
王久辛喜欢用烟嘴抽烟,说话的时候把烟拿的离人较远,他说写诗的人有三种状态,一种是自由式的,作者一般想到哪写到哪,写自己的心声,虽然缺少训练、经验,但他们的诗歌带有毛茸茸的、最初的新鲜感。他说他上中学时候的诗歌多数都是这样的形态。及至有了专业化的学习,开始对各个流派的诗歌有了研究,就进入第二种状态,专业式的,这时作者经过了正规的学习,掌握了审美的一般规律和特殊规律,写诗也变得专业起来。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也许是怕我还不够明白,悠然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放在烟嘴上燃起来:“比如我写关于南京大屠杀的诗歌,首先是源于我对苦难的感触,30万人被杀,30万人排成排该有多壮观?可是他们就这么沉寂地躺在那里,躺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大雾从松软或坚硬的泥层慢慢升腾/大雪从无际也无表情的苍天缓缓飘降”这是王久辛《狂雪》中的诗句,他说写下这样的诗句,是因为他把心沉浸在南京的那个冬天里,那个萧瑟、肃穆的地方。
他的眼神随着香烟的云雾微微闭起:“对苦难的理解,是需要你用心去体会的,这就是为什么诗人要有心灵化的想象力。”接着他的语言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你再想想鬼子拿刀杀人的场景,妇女被强奸、孩子在哭泣、年老体弱者发出的默默无助的叹息……”
“这时候鬼子进城了/铅弹/像大雨一样从天而降/大开杀戒的城门/杀得痛快得像抒情一般……”王久辛说他的诗里面充满了对那个时候的南京人,更是对中国人的悲惨的震怒。因此他的诗歌《狂雪》也是这样完成的,是用心、用血泪完成的。
思绪回来,他沉默半分钟,接着说:“当你对世界诗歌文学有所了解,对中国古代诗歌有所了解,当你既有沉静心灵的能力,又对世界先进文化有所准备的时刻,再加上诗人本身充沛的情感,这时就达到了第三种状态,有哲学思考的专业诗人。”
在王久辛眼里,诗人就是一群爱标新立异的人,他开玩笑说:“你看,来的这些诗人,互相谁都不理谁,他们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不同于别人。但我们人类正在趋向同质化,一样的建筑、一样的服饰、一样的城市。”他变得严肃起来:“同质化的蔓延很可怕,因为它会让人失去思考的能力,停止人的思想,谁都知道克隆最简单嘛。”他把香烟掐灭,镇定地说:“我们说的所有的创新,归根结底就是人的创新、思想的创新,诗人的作用就在于此。”
听杨牧讲 《 我是青年 》
已是古稀之年的杨牧,头发早已斑白,脸上的老年斑也足以让我心生尊敬。第一次跟一位年龄可以称得上爷爷的人面对面聊青年话题,让我诚惶诚恐。上世纪80年代,杨牧的一首《我是青年》曾在那一代人的心里激起澎湃浪花。
“人们还叫我青年……/哈……我是青年!/我年轻啊,我的上帝!”时至今日,听杨牧自己朗诵一段,还能在我的心里激发共鸣。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杨牧参加第一届青春笔会,一次吃饭,与人聊起上世界60年代的自然灾害,同行中有一位东北的女诗人说:“1960年,我还没出生啊。”杨牧一听,头就炸了,1958年杨牧已经开始发表作品了,可她还没出生,而现在他们竟然同坐在一个板凳上当学生——是谁偷走了杨牧10年的青春?
假如再减去10年,杨牧正是青年,就不会有这样的尴尬。带着这样的委屈、不甘甚至愤怒,杨牧的笔趟下了这样的诗句:
“……哈,我是青年!”“我爱,我想,但不嫉妒。/我哭,我笑,但不抱怨。/我羞,我愧,但不悲叹。/我怒,我恨,但不自弃。”
我看见杨牧的眼睛里充满了亮光,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步入老年,但当时促使他写下那样豪迈诗句的年轻人的心依然埋藏在他心底,这就是一个诗人一生不朽的诗魂吧。
如今,杨牧早已不是青年,但他的诗歌《我是青年》仍然年轻,读起来仍然可以拨动人的心弦,诗歌并没有因为时代去了而离开,至少它折射了那个时代的影子。
打工诗人的羞涩与自信
认识郑小琼,是因为我在工作中一直对打工文学有着持续的关注,发过她的诗歌,做过书面采访,这次能够在四川相遇,我本是想同她好好聊聊。无奈活动安排太紧凑,等到回京的前一天下午,我才在李白故居逮住她,上前递过名片,说明来意。郑小琼很客气,把我叫到一边,笑着说:“你看这天好热啊,这么热的天估计你也没心情采访,我也没准备好回答,你回去发我邮箱吧,我写下来寄给你。”我猜她是习惯了书面采访的形式,我的突然到访让她有些难以适应,于是合影道别。第二天回京路上,我拿出照片欣赏,依稀还能感觉出她眉宇间的羞涩,这羞涩来自于她的性格还是她的经历,不得而知。
在打工文学领域,郑小琼算是较早一批走向前台的诗人,就如杨牧对她的评价,她的诗歌不仅写得更真实、更具有生活化,在诗歌语言艺术上的造诣也是不输人的。
写诗这些年来她一直坚持关注弱势群体、平民阶层,把自己泡在生活里,用笔去代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心声。她的诗歌没有添加剂,纯天然的来自于生活,又回报给广大的读者。
郑小琼对自己曾经打工者的身份直言不讳,她说她写了很多关于农民工题材的诗歌,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一个“打工诗人”。正如郑小琼所言:“这是一个“马甲”横飞的年代,习惯了各种命名与被命名。因为我的身份披上的‘打工文学’的马甲,我个人也不幸地被披上了一个‘打工妹诗人’的‘马甲’。但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我更关心‘马甲’背后的东西。我相信,我们需要面对的依然是去掉这个‘马甲’之后的文学,才是文学的本身。”
透过这样的话语,我能看到在她原本羞涩的内心,其实有一颗坚强、自信的心灵在支撑。
四川之行回来,我坐在办公桌前,看见7月21日工人日报家园版“人在他乡”栏目的一首小诗《搬运》:“辛勤的蚂蚁/是城市的好朋友/每天进行高强度的搬运/练出了铮铮铁骨”。我把这首小诗拿给王久辛看时,他对这首小诗大加赞赏,他说:写诗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要“真”,而这首小诗不仅“真”,还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当作者把自己比作一只蚂蚁时,他其实是在自嘲地发泄劳作辛苦的同时,也在肯定自己的劳动。王久辛说很高兴能够看到年轻人有这样的才气,有着诗人的浪漫情怀。有这些年轻后生的努力进取,我们的诗歌就有希望,人们就能通过诗歌,让自己的内心自由、灵动、高贵。
这或许就是诗歌带给人类的福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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