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山，土路，土坷垃，土坯房。走一天下来，皮鞋好像在土里滚过。在甘肃定西地区的农村，人人身上蒙着一层薄灰。老汉们早就习惯了，在地头上一屁股坐下，起身也懒得拍。

一般来说，黄土高原在初夏就披上了绿装，可在甘肃定西，土塬上点缀着稀微的草木，荒凉得让人打瞌睡。漫山遍野的黄土，是中国北方农业文明的基础，却也是筑路工人的最大障碍。

正在修建的从宝鸡到兰州的客运铁路专线，是中国高速铁路网向西延伸的咽喉要道。它的正中段，通过的是黄土高原上最干旱的定西地区。宝兰客专线全长401公里，设计时速为250公里以上。中国中铁一局五公司负责其中最艰难的6公里路段。

缺水

“缺水给我们带来很大麻烦。”在定西地区通渭县的宝兰铁路工地上，中铁一局五公司的工地经理汪彬说。

人要喝水，施工拌合水泥更要用水，但工地周围太旱了。北方一般的半干旱区，山谷凹地必有溪流、水洼；但在这里，低洼处却没有水的影子。几百米深的黄土断面，最底层仍然是干燥的硬土。

定西的降水量不到北京的一半，蒸发速度却是北京的两倍多。即使有小雨沾湿地面，那裤腿和车轴上的泥浆，片刻就凝固成硬块。

1982年，联合国粮农组织考察定西后，评价为“不适合人类居住”。为了蓄水，这里的山坡地都修出了梯田，覆盖了黑色白色的地膜。村里最好的建筑就是举办祈雨仪式的神庙。为了储水，家家修了地下水窖，为数不多的降雨从院子里流进窖中，供一年之用，窖口放着龙王神龛。

汪彬所在的四工区是最缺水的工段。2013年2月开工时，他们试着打一口深井，但挖了一百多米还不出水。最后，他们请了一个专业挖井队，人家看了一眼，根本不动手就走了——“这地方没水。”

施工队只好买老百姓的水。三轮拖拉机从远方的河流里拖到山上，一次用塑料箱装一个立方，卖120元钱。这么贵的水，只能暂时用一下。修通了能走大车的山路，五公司很快在山脚下选了一个地方挖井，并建了一个水泥拌合站，水泥拌好了再运上山。

缺好水

即便是艰难取到的地下水，也并不适合拌水泥，因为太咸。技术人员测过，钾和钠的含量太高。笔者打开工区水龙头，尝了一下流出的水，有一股淡面汤的咸味，用来洗脸、洗头发，倒是挺光溜。汪彬说，他就喝了几个月咸水。等到当地人家里做客喝到窖水时，他才惊奇地发现原来“窖水这么甜，好喝。”

这种苦咸水，拌在水泥里，长期会腐蚀钢筋，所以不能用在承重构件的浇筑上。为此，五公司重金给水泥拌合站配了一套淡化设备。井水经过树脂交换系统，变成纯净的淡水。一小时能出八方水，不光用来拌水泥，还供工人们喝水。

喝水问题解决了，但别的生活用水仍然要节省。工地生活区用的是旱厕，没有多余的水来冲。每人每天一盆水，早上洗脸刷牙，中午洗手后，用来浇花——工地里摆了一圈花盆，每盆都认领到人，花养死了，主人要掏钱再买一盆。

休息区也建了水窖。生活区的几间房，房檐连在一起，水流在院子的水泥地上，最后汇集进窖。生活废水通过下水管道也有收集。施工时要洒水降尘，每天用十来车水，正好用上。施工现场污水也经过沉淀处理后用来洒水降尘。

又怕水

另一方面，你或许难以想象，在极端缺水的黄土塬上，洪水却是危险的敌人。在这种“湿陷性黄土”上开路，挖隧道，是一件头疼的事。

定西极少的降水量，都集中在夏天的几场大雨里。就在两年前，一场洪灾，造成50多人死亡。在工地旁边的一个县里，不久前的一场雨掏空了民房墙脚的黄土，垮塌的房子压死了一户人。细腻的黄土，在雨后变得难以捉摸。工地一位工程师打了个比方：“你如果把水倒进麦子粒，水会顺着缝隙流到最下面；而你把水倒进面粉里，水会在面粉表面乱流。”

黄土就相当于面粉。在水的作用下，黄土上的塌陷和陷穴“神出鬼没”。黄土山上往往在一天之内，就垮出一个几十米宽，上百米长的“伤口”。小孩子跑在路上，可能会掉进夜里刚形成的一个黄土洞里。在工区生活区的墙脚下，排水道用的是两层下水管设计，避免水渗到墙脚下，把墙给整塌了。

别处只要夯实路基就能筑路。此处得把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埋”在土里，才能在上面建高速铁路。在现场，工人们用各种办法夯实和碾压地基。还要用几万立方的石灰土掺进黄土改良路基。同时，旋钻在黄土里掏出“桥墩”的空间；混凝土一个个浇筑在“桥墩”框架里；最后这些桩梁上将浇筑“桥板”。

除了建筑“大桥”，铁路下方将穿过5条能并排开两辆大车的涵道，供洪水通行。旁边黄土切面上，还要用混凝土做成防护面和边坡，今后种上草木。一切工序，就是为了在不稳定的黄土地形上保证稳定。

不远处，中铁一局五公司正在开挖一条隧道。挖隧道的有句行话叫“十害九水”。别的地方，一边挖，一边要把洞里的水排出去。而在此处，挖进山根里却没什么水，只有黄土长期积压而形成的泥岩。不同于一般挖洞碰到的花岗岩，泥岩容易垮塌，也容易渗水。

在此处，挖的时候没水，却得加倍小心地防水。工区经理袁建飞介绍，他们采用了自有专利的一系列工艺，保证将来隧道不渗水，不垮塌。比如说，隧道外层的橡胶止水带，用了热熔焊机来连接，消除胶水退变的隐患；还有用超声波机器来连接塑料防水板，保证质量，也是开全国之先河。

按照合同，这一段路估计会在2017年修好。未来三年，工人们还要留守当地，给挂有他们名牌的花草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