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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3年11月28日 星期一

一年仅有十几场演出,全部是义演;尝试商演,定价100元的门票,只卖出去6张,为了不致冷场,2万张票改卖为送,一场晚会,70万元的巨大包袱兜头而下……

“农民工艺术团”的悲情坚守

本报记者 马学礼
《工人日报》(2013年11月28日 05版)

天空阴沉沉的,清冷的风中,杨兵团迎候在门口。消瘦的身形上,一件灰色T恤松松垮垮,黝黑的面庞上,不见丝许笑容。

“就剩下他们几个留守,其他人都放假回家了”,简陋的排练大厅里,杨兵团指了指四个练习舞狮的小伙子。

“想不到会是今天这个局面”,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作为“宁夏大舞台农民工艺术团”的创建人,不到两年的“从艺”之路,用他的话说几乎是“滚着过来的”。辛苦付出过后,杨兵团发现,目标依然遥不可及。

“我想改变别人怪怪的眼光”

杨兵团的故乡在宁夏西吉县农村,贫困的物质条件不能阻碍村民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在当地,北方风格的舞狮长盛不衰,每至重大节日,都会举行盛大的舞狮表演。很小的时候,杨兵团就迷上了这个行当。穿戴好行头,在舞台上跳跃、翻滚,万众瞩目中,杨兵团常常体会到明星般的感觉。“贪玩”的他渐渐为此付出代价,14岁那年,读三年级的他实在读不下去了,辍学回了家。

出去闯闯吧!怀揣父亲给的30元钱,杨兵团跟着同村人外出打工。外面世界的美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看着不少人用打工挣的钱盖起了新房,杨兵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像出了笼子的鸟”,杨兵团这样形容当时的兴奋。

现实还是给他上了一课。在新疆星星峡修公路,繁重的体力劳动让这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开始体验生活的艰辛。与腰酸背痛相比,一直不能被他接受的,是老板经常无端地责骂。“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对人呢?”“你以为你是谁啊,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同伴的提醒反倒更让他迷惘——我就是干活挣钱,没别的,出了错该怎么罚就罚,我认了,为什么要这样。

三个月后,只挣了一点钱的他,心有不甘地与人结伴去陕西打工,干了一年准备结账回家,老板却消失了。

“那是我们的血汗钱啊!”杨兵团愤怒却不知所措。那段时间,杨兵团常常做梦,梦中不见老板,不见随着老板消失的工资,只有舞台上自己矫健的身影和台下众人赞许的目光。

这样的经历在他此后十多年的打工生涯中多次重演。在辗转各地打工的磨砺中,杨兵团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成了颇有积蓄的小包工头。在故乡人眼里,他俨然一位“成功人士”,可内心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城市里处处可以看到别人怪怪的眼光”。尽管工友中许多人很有才艺,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可是干完活去小饭馆吃饭时,邻桌的客人常会在鼻子前挥挥手,有的干脆移桌另坐。偶尔去买东西,也会遭遇“价格歧视”。

摸摸腰包,杨兵团自信有足够的实力把自己“包装”成“受人尊敬的人”——在银川买房、买车,再把妻子和孩子从老家接来同住,彻底过上城里人的生活。可回头看看跟着自己打工多年的几十个兄弟,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想不被歧视,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农民工的形象”,杨兵团似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可怎样改变呢?

2012年5月,打工十多年的杨兵团在银川注册成立了“宁夏大舞台农民工艺术团”,从农民工中招募了40多名演员,花钱配置了演出音响设备、服装和车辆,租下了200多平方米的排练大厅。演员集中住宿、统一管理,每人每月领取3000元工资。

想像一下农民工演员们舞台上光鲜靓丽的形象,杨兵团激情满怀。“别人再也不会用怪怪的眼光看我们了吧?”杨兵团这样想。

“为什么这么难”

尽管自信是个吃过苦、关键时刻扛得住的人,可事情的发展还是令杨兵团吃不消。

艺术团草创之初,花钱的地方特别多,一切尚未准备就绪,杨兵团多年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有人提议,要他改变思路:演员平时各自打工,有演出任务再集中。杨兵团拒绝了别人的好意,“演员只有集中精力,才能搞出好节目来”。

为了站稳脚跟,杨兵团也尝试着承接一些庆典活动,“毕竟庆典活动跟艺术还沾点边,总比回到工地上继续干那些泥水活强吧。”杨兵团这么理解。可农民工艺术团的名称,又往往让对方觉着档次低,几乎没人愿意把活交给他们。

特别困难的时候,几个被他“从艺”初衷打动了的朋友解囊相助,帮他渡过了难关。但接下来的事,让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杨兵团切切实实地为难了。

艺术团排练的节目太单一,除了从家乡请来的舞狮节目,就剩下唱歌和舞蹈。有人替他出主意:高薪聘请专业创编人员和专业演员。杨兵团思索再三,觉得不妥,“那样还是农民工艺术团吗?”倔强的杨兵团根据自己和农民工的亲身经历自编、自导情景剧,内容大多是表现农民工的高贵品质与现实中的不公正待遇,演得比较顺手的团员说:“这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准备“停当”的杨兵团,很快又陷入了尴尬:没有人邀请艺术团演出,想着“主动送戏上门”,也大多无人理睬。成立的一年时间里仅有十来场演出,多数在银川周边的农村,而且全部是义演。杨兵团常常安慰自己:现在能获得掌声就够了,以后一步步会好起来的。

期待的转变没有出现,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2013年5月1日,劳动者欢欣鼓舞的日子,杨兵团的心却冷到了冰点。

由于鲜有演出机会,有些演员不乐意了:“不能只拿钱不干活啊!”有人劝杨兵团在“五一”节这天搞一场大型商业演出,既能稳定军心,又能赚一些门票钱弥补一下亏损。确定时间、联系场馆,频繁出入文化、公安等部门去申报、登记,接受各类演出前的检查,并不熟悉商业演出流程的杨兵团几乎是摸着黑一步步走过来的。他邀请了从星光大道、中国达人秀中走出来的草根明星,利用各种形式去为晚会造势,盼望借助明星的号召力提升演出档次,赚得票房。舞台、灯光、音响他也坚持“要上档次”,算算账,起码需要好几十万元。有人不看好“钱景”,劝他取消演出,至多赔些违约金,杨兵团咬着牙摇了摇头。

“宁夏农民工艺术团庆五一文艺晚会”如期上演。精彩的演出、热烈的掌声难掩杨兵团内心的凄凉。他向所有演员隐瞒了实情:定价100元的门票,只卖出去6张,为了不致冷场,20000张票改卖为送,“农民工艺术团”的称号还是遮掩了明星的光辉,大部分票被丢弃了。到场的6000名观众,几乎清一色是银川各工地的农民工。

锣鼓停歇,演出结束。演员们都静默地围在杨兵团身边。70万元,一个巨大的包袱兜头而下。

“为什么这么难?”杨兵团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该怎么办”

杨兵团大病一场。

大多数演员放了假,回家待命。

出院后,杨兵团退掉了城里租住的房子,搬到了银川城北一家农场的破败院子里与留守的演员同住。面对冷冷清清的排练厅,他常常发呆。巨额的债务是几个朋友帮他垫付的,下一步该怎么走,这个问题压在他心头,沉重却无人能够分担。

为了争取演出机会,杨兵团“找过好多部门,但是脸色难看”。他坦言对“办成事情”几乎没什么指望,“人家能热情相待,耐心听我说完就让我很满足了。”他一直难以理解的是,银川及一些市县的各种演出繁多,为什么自己没有一点参与的机会。“或许给艺术团换个名字会好一些。”有人提醒他。几经掂量,杨兵团觉得那会背离建团的初衷,没有采纳。

守在电脑旁,杨兵团天天都上网寻找演出信息。累的时候,他就放一段“五一晚会”的录像回忆一下。“演出质量绝对没问题,关键还是有色眼镜的原因。”他一直这样认为。

在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凌乱地堆满了各种杂物。墙上显要的位置,挂着三面锦旗,那是一年多来仅有的荣耀。

演员们经常打来电话,有的询问何时集中,有的表示待命期间不再领取团里的工资。欠了过百万元的债,也没有哪个朋友催着要,打来电话不是安慰他,就是主动提出给他再打些钱。

“他们都是好人,但我不能总这个样子下去啊!”丢几粒药进嘴里,他没有喝水就咽了下去。伸开双臂,各种各样的药盒被他拢在一起,“咔吧”作响。

“实在不行,就带着他们继续包工,还干那些泥水活吧!”他把药盒向前一推,眉头皱了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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