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手记

“你觉得你的工作有意思吗？”在采访付永伟的时候，记者不留神问了一个特没品位的问题。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没干投递的时候觉得这工作应该有意思，自由自在骑着车子到处逛着、看着就把工作干了；一旦干上了，才发现这工作挺不轻松，也挺枯燥；后来干了一段时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发现这里有很多学问。”付永伟说，“一封台湾来信，写的是解放前老北京的地名，你经过探究‘倒’出了它现在的地址、找到了收信人，是不是很有意思！有的用户已经搬离这里了，但你还能帮他们收信、联系上他们，是不是很有意思！一个外地人打听道儿、找什么单位，你能把门牌号告诉得清清楚楚，是不是很有意思！”

我愕然。不禁想起了20多年前采访的一位全国劳模。她是哈尔滨火车站客运车间的一名女客运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站在月台上维护旅客乘降秩序，解答本站列车运行情况及到、开时刻和停靠站台。可是，经常有旅客向她打听列车到达其他车站的时刻，甚至到其他省市换乘列车的时刻。于是，她不仅把局内所有列车到各站的时刻背得烂熟，而且还把全国各次列车时刻记了个遍，成了百问不倒的“全国列车时刻表”。进而，她又练就了一套察言观色识别问题旅客的本领，曾帮助100多名突然患病的旅客住进医院；为14名死亡旅客办理了后事；帮助36名被拐骗的儿童重返家园。

罗素说过，使工作变得有趣的因素主要有两个：一是技能的运用，二是建设性。付永伟和这位列车客运员无疑是二者兼得的，他们工作起来定是无比快乐有趣的。

采访中，新街口投递部主任、30多年的“老邮政”汤有江说：“工作看怎么干，投递的活儿就是把邮件送到客户手里这么简单。如果一封邮件写的地址现在已经没有了，把它当成‘死信’退回去也不算毛病。但是，如果你留心学习，知道一些街道名称的历史沿革、变化，知道投递道段的前世今生，一封‘死信’就可能救活了。这就是‘学问’，你要是钻进去了，其乐无穷！”

还是罗素说的，“在现实生活中，建设性劳动的快乐是少数人所特有的享受，然而这少数人数并不少。任何人，只要他是自己工作的主人，他便能感到这一点，其他所有的认为自己工作有益且需要相当技巧的人均有同感。”

30多名投递员，在80多平方米的工作间，面对上百个装满邮件的邮袋，先进行“加减报”、卸车、运往操作间、分信分刷、过戳（给邮件盖投递日戳）、分拣报刊等分工协作的集体作业；然后再分别整理各自投递的报刊信件，按投递顺序装袋。一捆捆的报纸在他们手里“飘”一样数套，一枚枚信函在他们手里“飞”一样过戳……每天早上6时20分，北京市邮政公司新街口投递部一天的工作就在这种紧张、忙碌而有条不紊的气氛中开始了。

付永伟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大概因为他是“北京市投递员业务比赛全能冠军”的缘故，集体作业时他一般负责给函件过戳。

只见他戴着胶指套的左手刚把函件推开，右手中的邮戳已经敲下，两手配合得“天衣无缝”，咚咚、咚咚的敲戳声像密集的鼓点，节奏感极强，仿佛乐队的鼓手在炫技……没用上一个小时，大大小小近5000多件函件过戳完毕。

像条泥鳅似的在小街巷里穿梭

8月30日上午，记者骑车跟随付永伟走了一趟他的投递道段。

今年28岁的付永伟是一位河南小伙子，个子不足1.70米，“邮政绿”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说起话来有些腼腆。但是，他干起活儿来却非常灵巧、麻利。

“二八大跨”邮政自行车，本身自重就二三十公斤，还要驮上50多公斤的报纸信函，一般人能把车扶稳不让它倒就很不错了，而身材瘦小的付永伟却能把它骑得稳稳当当。

新街口投递部所辖范围小胡同多、大杂院多，道路环境复杂，而小付却像条泥鳅似的在小街巷、摊铺间、市场里自由穿梭，常常要停下来等候掉队的记者。

每走几米、十几米，小付就要停下车，小跑着把报纸信件投入用户信箱或交到用户手中。由于老城区旧楼多，且多数没有电梯，有不少报纸信件要爬上五六层楼送给用户。上午的两个多小时投递时间里，他送出了2800多份报纸、1000多封信函。其中一件10多公斤的邮件，是小付爬上6楼送到客户家里的。

一路跟下来，记者尽管骑的是空车，汗水也已经湿透T恤衫了。而小付却要这样每天送邮30多公里。“我们冬天也不敢穿多，怕热、怕出汗！”小付说。

同时，记者发现，整个横竖交错的街道、胡同，小付竟然没有走过一条重复路。他告诉记者，这是他自己“规划”出的行走路线，这样不走“回头路”，节省时间。

投递部主任汤有江介绍说，最初，为了熟记投递道段路线，小付每天下班后要把自己投递的道段再走几圈。他还因此引起了居民委戴“红箍”的大妈们的警惕。

小付只在自己的道段跑了一年多，就因“熟悉道段快”被投递部安排为“替班”了，即哪个道段的投递员轮休或缺岗，就由他来顶替。这意味着，他不再只是要熟悉单独一个道段了，而是要熟悉投递部所辖范围的每一条街巷、门牌。

从事投递员工作6年来，小付创造了累计投交邮件60余万件无差错的记录，被同行们称为“活地图”。

练“过戳”把手掌练得一厚一薄

6年前，付永伟辞去了保安员的工作，应招成为一名邮政投递员，实现了他儿时的“绿色梦”，他甭提多高兴了。

“能骑着车穿行在大街小巷里，既把风景看了，还把工作干了，多好啊！”最初，付永伟觉得投递员送信、送报挺轻松，而且比保安员自由。

可一接触实际，他傻眼了。看着周围的老师傅们从容迅速地过戳、数套报，自己手忙脚乱怎么也跟不上趟儿。经常是，过戳盖出来的总是“马蹄”（半个圆），别人已经出班投递了，他还没有数套完报纸呢！出班后对道段也不熟悉，总是最后一个回来；不等他休息一下，下一班投递又该出发了。

“这孩子最大的优点是肯‘钻’，不怕吃苦，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小付的师傅说。

为了练好过戳、数套报的基本功，付永伟每天抢着给近万件平常印刷品加盖落地日戳，给1000多份报纸过数分段。为了练好过戳的速度和平稳度，他把手腕、胳膊绑上沙袋练习，握戳的右掌心一遍一遍地磨起水泡。开始练习过戳时，两手不协调，推信的左手常被右手拿戳砸出血泡，甚至有时砸掉了手指甲……由于长期用力不一样，现在小付的右手手掌明显比左手厚许多。

后来，他又向“职工创新工作室”的技术骨干请教，掌握了“拇指拆套报法”、“五指推信过戳法”，使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尤其是参加技术比武进行训练时，小付更是没黑天没白天地练。白天，单位每天一万多封函件过戳的活儿他全包了；晚上，先把自己单位新来的函件过戳，觉得没有练够，还找到别的投递部去帮人家把函件过戳。“训练那几天，他的右胳膊一直是肿的，比左胳膊粗一圈！”汤主任说。

梅花香自苦寒来。2009年，刚入职两年的付永伟在北京邮政投递局的练功比赛中，获得了个人全能第一。2010年，北京市首届职工技能大赛邮政投递员比赛中，付永伟以6分54秒数报套报200份、2分12秒函件加盖戳200封的成绩夺得了冠军。

送报送出来的 “ 干爹 ”

“我越来越感到，自己这份工作不只是送报、送信那么简单，只要稍稍多加一些心思，多做一点，就能拉近人和人的距离，让人感到更多的温暖！”付永伟说。

有一次，付永伟来到菠萝仓胡同8号苏大爷家送报，他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喊报”，大爷应了一声，却没有出来，反倒叫他把报纸送进屋里去。付永伟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走进屋才发现，苏大爷是坐在轮椅上的。

后来，付永伟了解到，苏大爷是低保户，一个人独自生活。于是，小付就经常抽空来为老人拖地、换煤气、购买生活用品。从那以后，老人有事经常找小付帮忙，并把小付认作自己的“干儿子”。

现在，老人的腿疾已经痊愈，而且还有了一份交通协管员的工作。但仍把家里的钥匙留给小付，自己不在家时，让小付帮助喂喂鱼、看看家；自己做了好吃的也常想着叫小付来“喝一口”。

家住大成巷胡同的退休教师崔老师，他把报刊当作自己的“精神食粮”，一天也不能少，而且，他特别爱干净，不许在他的报头、杂志封皮用铅笔批注门牌号。付永伟就要求自己投递前背熟报单，并自创了“两条线投递法”，即在出班前把报纸和杂志作为一条线，挂号信、平信、印刷品等作为另一条线，按投递次序装入邮袋，不在报纸杂志上批注地址，而是把它们按照印在自己脑子里的顺序投送。这一做法得到了不光是崔老师，还有其他用户的称赞。

小付有个习惯，在日常投递时总随身携带一个本，随时记下用户姓名、地址、联系电话和他们平日里用邮需求，这样遇有用户拆迁、地址变更，也可以及时联系到他们，将用户的“死信”复活，准确投递到收件人的手中。于是，他又有了个“资料库”的美誉。

西章胡同已经拆迁一年多了，但是那里的一些原住户，至今仍和小付保持着联系。有位潘先生，因为退休时在山西的工作单位登记了西章胡同的地址，要想变更还得本人回山西办理，有些不便。潘先生有些为难地找到付永伟，希望每个月来了他的汇款单能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一下。此后，潘先生的退休金、报销款从太原寄到西章胡同，付永伟都会及时通知他。潘先生称付永伟是他的“忘年交”。

“我的这些‘忘年交’可是宝贝呀！好多街道的旧名字、老称呼都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这条街道解放前叫什么名、解放后改叫什么名、旧城改造后又改成什么名、这里原来有过一条什么巷子……好多写着老街牌号的‘死信’也因此救活了！”付永伟说。

记者在跟随付永伟投递作业时也发现，一路上常有人和他打招呼，“小付来啦！”或冲他扬扬手、点点头；小付也常招呼别人“买菜啊！”、“刘师傅，这是您的信！”、“牛哥，您的报纸来了！”看得出来，他们彼此都亲切、热络。

“小付这孩子热情、善良、做事仔细，这些年，他不光给我们送报送信，捎带脚儿的事情也没少帮我们做，大伙儿都不把他当外人！”付永伟的“干爹”苏大爷说。

（标题书法 李法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