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是表侄儿吧，我是你表叔啊，我马上要赶火车回家了……”电话那边，风很大，传来呼呼呼的声音。这是我54岁的表叔在太原火车站给我打来电话。表叔说，大雪满天啊，火车站里涌动着回家过年的人流。

10年前，表叔就放下锄头和镰刀，跟村里人到外面打工去了。闯荡一些日子后，表叔和一群村里人到了山西矿山采矿。刚去山西的那年腊月，表叔想尽一切办法才买到一张火车票，是站票，一路就站着、挤着回来了。他扛着一个装满行李的尼龙口袋出现在我家，一躺在沙发上就呼噜声四起，睡到半夜醒来后，他从尼龙口袋里摸出一个干硬的馒头和一小瓶白酒，开始就着馒头喝起酒来。我赶紧说，表叔，我给你做一碗热汤喝喝。表叔喝着汤，感叹说，还是家乡好啊，火车上的伙食贵得狠，我就吃馒头，喝白酒暖暖身子。

在外打工的这几年，表叔似乎在山西那边挣了一点钱，现在坐火车回来过年时，是提着拉杆箱装行李了。他开始大大方方地给城里亲戚家孩子压岁钱。表叔呵呵笑着说：“表侄儿，钱，我不缺。”有一年腊月，一个老板请我到大饭店去吃饭，我顺便把刚回家的表叔一起喊去，没料，他竟趁我们喝酒时，悄悄去把账给结了。

前几天表叔又给我打来电话：“表侄儿啊，你表哥从广东来这边接我了，我们一同坐火车回来过年。”表哥也给我打来电话，他向我诉说着委屈。表哥说，他本来是去接表叔，一同坐飞机回来的，表叔的脾气实在是犟啊，坚决要坐火车回来。表哥叹气说，他在外面这几年也挣了不少钱，坐飞机的钱，根本没啥问题，人挣钱，是来享受的嘛，可你表叔，就只有坐火车的命，享受不来。

我理解表哥的心思，随后给表叔打电话：“叔啊，春运期间火车太拥挤了，就坐飞机回来吧，少折腾些。”表叔大声嚷嚷了起来，我说表侄儿，这些年我坐火车回家，都坐上瘾了，我哪坐得惯飞机呢。我不好再劝表叔，他的脾气，就如老家山上的芨芨草，在土里倔强地生长着。其实我知道，口口声声说不缺钱的表叔，是心疼那几个钱。毕竟，飞机票价比火车票贵太多了。

表叔家乡的山梁上，建了山顶机场，前几年就通了航。前年春节回来，过完了年，我也这样劝过表叔，叔，我们这些后辈给你买机票吧，你先去北京看看，再坐火车去太原。表叔连忙摆摆手，不了，不了，我坐火车，坐火车安稳得多。我说，表叔，坐飞机，也就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样，想看天上的云时，就到机窗前看云，疲倦了，睡一觉就到了。表叔说，等他八十岁生日时，再坐飞机去北京。

好吧，表叔，等你八十岁，坐飞机去北京。

春运里，在这个国家的大地上，山峦中，河流边，火车奔跑着开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回家。像我表叔这样一群人，就是坐在这样的火车上回家的。一到年关，他们就望穿双眼，归心似箭，千方百计买上一张春运期间的火车票。火车上坐着，站着，卧着，挤着，趴着，踩着，叫着，哭着……或倚，或躺，或靠，或伏，或弓，或抱，或缠……他们就这样，在火车上一直保持着最艰辛的姿势。火车轰鸣着穿过一个又一个隧洞，亮光又黑洞，黑夜又白日，当火车喘完最后一口气，终于到站，家乡也就不远了，他们疲倦的眼帘瞬间闪现出喜悦。

春运里奔跑的火车，浮现出一幅幅中国大年飘动的春联。表叔啊，希望今年春运的火车上，不要那么拥挤，不要那么吵闹，你能够好好睡上一觉，醒来后望见的，就是故乡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