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岁的退役运动员张方禄，十年里无论严寒酷暑，每天清晨义务带打工子弟练习长跑，在锻炼体质，磨砺意志的同时改变他们的命运

北京石景山区的同文中学，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初一到初四，每天早上6点，都会有一群打工子弟在操场上奔跑，用他们嘹亮的声音划破都市的晨雾。

跑在这群打工子弟前面的，是已经退役的前八一队运动员，65岁的老教练张方禄。

十年时间里，3000多个日日夜夜，每一天早上，无论数九寒天还是酷热三伏，张方禄都会风雨无阻，免费带着这些打工子弟们练习长跑，他想让这些孩子们通过长跑，锻炼体质，磨练意志的同时，通过体育大学的“单考单招”，圆父辈们一生未圆的大学梦。

从长跑健将到免费教练

张方禄退休前曾是八一队的运动员，战绩不错，小有名气，曾经蝉联了三届京城春节环城赛跑的冠军，还打破过纪录。退休后，他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培养运动员，为一些无法进入专业训练队的孩子们提供专业训练帮助。后来，张方禄的业余中长跑训练队中，队员几乎全是打工子弟，最多的时候有数十人。孩子们从小学到高中的都有。家长大多是引车卖浆的打工者，有的是卖菜的，有的则是卖水果的。

在训练之余，张方禄了解到这些孩子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因为中学的赞助费太高，父母忙于打工，所以很多人难以得到很好的文化课培养和教育，无法在高考中凭借文化课成绩胜出。但多年从事体育事业的张方禄知道，对于这些打工子弟来说，其实还有一种办法可以上大学——“单招单考”。

对于没有本地户籍的打工子弟，如果成为国家二级运动员，那么在高考时，只要在原籍有个学籍，就可以凭借国家认可的体育成绩报考全国任意一所体育院校，参加单招单考。

这条看似简单的改变命运之路，其实并不平坦。原本根本不知长跑为何物，从来没有参加过，也没有资金和机会可以加入专业训练队的打工子弟，要首先成为北京市体育局注册的运动员，之后他们参加正式比赛的成绩才能被认可。付出汗水成为二级运动员后，才刚刚符合“单招单考”报名的基本要求，要想“跑进”大学，打工子弟们仍需要参加训练，在各大赛事获得名次，在每年的区运动会、卢沟桥越野赛和市级的两次青少年专业比赛上与来自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选手PK。

实现“跑进”大学的梦，这群苦孩子需要专业的训练场地，同文中学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还需要专业的教练来指导，于是，花甲之年的张方禄亲自上阵。

曾经遥不可及的大学梦

任何一个梦想的实现，背后都是无尽的汗水和泪水。

记者采访的时候，正值冬天的早上6点，北京的气温徘徊在零下十几摄氏度，天色尚黑。打工子弟们在6点20分准时到达操场，麻利地脱掉羽绒服，戴上手套和耳套，以最快的速度热身，然后一起绕着周长200米的跑道训练，按照张方禄要求的强度进行。7点20分，匆忙中他们还来不及吃几口早点，就得赶紧骑车奔赴各自的学校上7点30分的早自习。

孩子们平时的训练就是早上的一个小时和下午4点半到6点，周六日的早晚训练还要分别再多两个小时。“不管风霜雨雪，我们从没停过。”已有五年“训练史”的高二学生朱前贵说，“夏天淋着雨也得跑，冬天下雪我们是先铲雪再跑，前几天雪后跑道都冻冰了，特别滑，但我们还是慢速地跑完了教练规定的任务量。”

“如果我们不跑步，就只能回家种地，或者读职业学校出来打工。”孩子们对记者说。张方禄告诉记者，这些孩子的家庭条件都不足以为他们提供优质的学习环境，而学费也是其家庭的沉重负担。由于父母整天忙于生计难以顾及孩子的教育，大部分打工子弟的求生生涯只能截止于初中或高中。如果仅靠文化课考试，上大学就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体育，成了这些打工子弟“圆大学梦”的最后一丝希望。孩子们之所以追随张方禄，是因为，在这个训练队里已经有5个孩子靠“跑步”读上了大学。

首都体育大学的大三学生李丹阳，就是一个仅凭自己努力“跑进”大学的女孩。如今她还打算继续深造体育产业管理方向的研究生。

六年级就参加训练的李丹阳学习一直非常优秀，但由于种种原因，她只能选择上职高而非参加高考，渐行渐远的大学梦让她一度伤心。后来，她知道，可以通过“跑步”上大学，之后的每个清晨，她都来到这里，全力以赴地完成8公里的训练量，晚上回到家，她要先忙完做饭等繁重的家务活儿后才能开始学习，几乎没有12点前睡过觉。后来，她真的凭借跑步成绩进入了首都体育大学。

“我最要感谢的就是张教练了，当初如果不是他建议我选择走‘单招单考’，我不可能考上北京的大学。”李丹阳说。

与李丹阳有类似经历的孩子还有4个，他们成功的故事，激励着其它孩子，凭借自己的汗水，为了大学梦坚持拼搏到最后。

平衡学习与训练

兼顾学习和训练，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辛苦，跑步使他们每天比别的同学少学习3个小时。晚训回到家，真正开始学习最早也得7点以后。正上初三的姜江、王京雷和张亚楠是课业负担最重的，他们通常每天要复习到深夜。王京雷说：“每天学到夜里12点，早上6点训练，只能睡6个小时。”但就是这样，他们三人的成绩都能排进班级前五名，整个队中学习能排在班里前十名的也不少。孩子们坦言，因为他们知道要比别的城里孩子更抓紧时间，才能抓住这个机会。

为了让孩子们在短时间内达到二级运动员的水平，张方禄根据自己半生的长跑经验，为孩子们量身打造了不少新的训练方法。训练中，他再根据每个孩子的具体情况，因地制宜地调整计划。“我们现在达到国家二级运动员水平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女孩只要一两年，男孩只要三四年。”张方禄表示。

如今，张方禄的训练队里，达到二级运动员水平的队员已经过半，他们都拿到了“单招单考”的门票。孩子们纷纷将北京体育大学和首都体育大学作为自己的目标，而他们在近来京城的一些赛事中也表现不俗，“近几年越野赛的第一名到第六名，都被我们包揽！比赛让我的信心倍增，性格更开朗！”队员姜云龙兴奋地告诉记者。

教会他们如何做人

每天的训练，让孩子们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在班里，同学都羡慕我跑得最快，劲儿最大，体育成绩永远第一！”读初一的姜云龙在班上越来越自信，训练五年的张亚楠回忆了自己体质的变化：“刚来训练时自己身体特弱，老生病，现在一年四季都不怎么生病，不爱感冒，觉得特有精神。”队中的很多孩子竟然异口同声地表示：如果哪天不训练，他们就会感到浑身难受。长期的训练，给这些原本身体素质一般的孩子打下了厚实的体能基础。即便他们中，不可能人人都成为运动健将，但这些年的锻炼，将在体质和意志力上改变这些打工子弟一生。

而更令孩子们感到受益终生的是，张方禄在训练之余，教会这些家境不尽如人意的孩子们如何做人，如何在激烈的竞争中，依靠自己的努力和意志拼下去。“训练不只是让你跑得快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学会了如何面对生活，如何做人。”正在读高二的饶守棋说。

原来，饶守棋在上高中以前十分懒惰，什么活也不会干，整天以吃零食看电视为乐，爸妈都叫他“败家子儿”。后来他逐渐品尝到了训练的辛苦。从此以后，饶守棋变成了一个懂事的男孩，开始从打打下手等一些举手之劳的家务活做起，为父母分担。以前他看父母干活儿总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他说：“自己受了苦才知道什么叫受苦。”

张方禄给孩子们立了两条戒律，一条是“不能不尊敬父母”，另一条是“不得不学习去网吧”。很多打工子弟，因为父母面临生存压力无暇顾及孩子，两代人存在沟通的困难。张方禄教孩子们如何去和父母沟通，打破两代人的隔阂。

十年中，原本可以乐享退休闲暇的张方禄牺牲了自己几乎所有的清晨，十年里，在别人贪婪地享受着懒觉时，花甲之年的张方禄都会风雨无阻来到这个操场，“十年里，我没有去过远的地方。”张方禄说。

如今，张方禄张罗着购买一些蛋白粉为孩子们补充营养，他还琢磨着帮韧带劳损的队员联系温泉理疗。尽管经费紧张，但张方禄却选择坚持下去，因为他想看到这些孩子们“苦尽甘来”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