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美食物，难免杯盘狼藉；繁盛花朵，终归凋落熄灭，春日宴席，更像是一场幻觉。安妮宝贝写作《春宴》时，困守而流落荒凉之地：歧照，一座在变迁中一蹶不振的、停滞的、与现世无关的古都。

一年前刚看此书，我脑海里就一直萦绕着这个颓败古老的地方。宴席散去，我确定，歧照就是开封，一个让我匆匆逃离，留下满地悲欢离合的地方。她在自序里说，文中有多处城市和山村的虚构和重复，人名的重复，具体时代的隐没，不必一一对号入座。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寻根究底。

“下车，出地道。出站口两扇敞开木门，一角灰白色天空……路边耸立广告牌上，词汇带有时光倒退30年的落伍气息。”安妮宝贝的文字，清晰而准确地唤起了我对开封的第一印象，带着憧憬我在初秋晨曦抵达开封，至今还记得广场上斑驳的水迹和一眼望去的冷落萧条与失望。

“当地人同时保持古都大气风范。踏实，淳朴，习俗中诸多风雅之意。”如果你在开封生活过，你不会忘记小摊小贩、泥匠木工、商人学者各安其业，不会忘记卖棉被、卖米线、卖麻辣串的大妈亲切地喊你“妞妞”，不会忘记清晨黄昏里遛鸟、打太极、下象棋、练书法、赏画鉴玉、听曲唱戏的老先生。

“据说歧照人的固执，在于不管这座城市被战争或洪流毁灭过多少次，他们都会凭借记忆在每一处确定过的位置上，重新建筑，把它复原。”开封城，城摞城，开城楼下八到十二米处，是李白《侠客行》中提到的魏国大梁城，六到八米处，是一千年前的北宋皇城，四到六米处是明代周王府邸。

通宵达旦、热闹异常的小吃夜市是开封的特色之一，安妮宝贝以细腻敏锐的笔触写出了开封的夜市：“如同一场人间世俗烟火的筵席……一条流传经年的民间集市从深夜延续至凌晨……各式食物，从山上到海里，无所不有……一排排赤裸灯泡照射下的木桌，铺置塑料布，散乱杂陈泡沫塑胶盒子和方便筷……人们在行人和尘土中进食。”

古时御街“两旁御沟内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今天宋都御街不过是马路两旁排列着仿古建筑而已，这种对比和反差或许能够说明开封今天的尴尬。“古都，最终将以死亡的形式存在”，她笔下的歧照跟现世的开封一样，停滞封存、困惑挣扎、颓废惨烈，“它是一个被摧毁的不复存在的城市，一座被放弃的城。一座空城。”衰落让开封人渐渐习惯面对变迁镇定自若，怡然自得。

安妮宝贝说，时空界定对这个故事来说不重要且可被忽略，它们不存在。春宴尾声处，我相信，无可置疑，歧照，就是开封。我不知道安妮宝贝为何虚构开封为“歧照”，我只知道，如她，离开开封，我不知晓生活如何延续；离开古都，我并未离开孤独。

小说里的边缘人，在所置身的时代不合时宜又一意孤行。对我而言，复杂世界里，有一个他就够，可是他走了，无他的人生成了一座孤岛。我多想隐藏、闭关、驱逐体内的渣滓杂质、思念遗憾，一意孤行地任性。可是为了不显得形迹可疑，我的人选择在集体中花好月圆，我的心躲进了一座孤岛。

我躲在孤岛里，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歧途路上可有灯光照亮我？一盏一盏，明亮喜悦，闪烁璀璨？或者可有智者授我“奇招”，让我不再假装花好月圆？我只愿岁月静好，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