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有媒体在报道“奥数班顽症”的稿件中，引用了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公布的数据，称“北京人大附近的一所名校，小升初择校费50万元到80万元”，人大附中针对上述内容提出了一系列质疑。该校校长刘彭芝称“没收捐资助学费”，并表示，学校已经在找律师调查取证，准备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随后，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院长杨东平发表公开文章，称“以人大附中为代表的义务教育阶段‘超级中学’扩大了教育差距，严重破坏了义务教育的示范性与公益性”。

一场由“奥数”引发的关于“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论战在各方关注下正在进行，“超级中学”的光环是该被追捧还是被摒弃？义务教育均衡发展该如何落实？连日来，记者对此进行了相关采访。

我们需要“超级中学”么？

11月6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杨东平表示，在北京市日益激烈的“小升初”竞争中，强化了一种畸形的教育观，即追求所谓“牛孩牛校”的教育。在义务教育阶段出现以选拔、打造少数“牛孩”为主的“牛校”，与义务教育的价值南辕北辙。义务教育阶段的公办教育应是一种公共服务，提供保障性的国民教育，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义务教育法》并没有写明以培养优秀的拔尖人才为目标。“牛校”的出现，是对一地教育生态的破坏。

11月7日，趁放学时间，记者采访了多名人大附中的学生、家长。面对杨东平对人大附中的批评，大部分人大附中的学生、家长表达了不满之情。

一名家长对记者讲道，“我不管别人是不是交择校费的，我的孩子确实是因为成绩优秀才进的这所学校。现在小升初升学秩序混乱的背景下，学校能对优秀的孩子敞开大门，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教育公平。作为一心希望孩子成才的家长，我们感谢学校，对于外界的批评实在不敢认同。难道学校全心全意培养优秀孩子，呵护他们将来成才，也是错么？”

在网络上，杨东平遭到人大附中学生、家长几乎一边倒的批评。

而与这场论战无关的局外人，尤其是家长们，面对这场论战，则抱着矛盾态度。孩子读五年级，面对如今小升初尚不明朗的局面，家住海淀区的家长张秋兰对记者讲到，从情理上初中阶段不该存在“超级中学”，这确实有违教育公平，但是面对优质教育资源稀缺的现状，只要牛校要继续点招，小升初大战永不消停，谁不想上好学校呢？

更有家长表示，媒体、专家对“牛校”的批评，只会让小升初变得更加捉摸不定,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与外界的批评，原本公开的招生行为会走向半公开或者地下，这样反而害苦了学生、家长。

“牛校”崛起靠“掐尖”“抢资源”？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杨东平指出，如今一部分名校，在全国挖最优秀的教师、掐尖招徕优质生源。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名校的竞争比较正常，名校之名主要靠校长、教育家办学，各有特色，有教育内涵、教育理想。而现在，很多学校把名校竞争变成生源竞争，它们之所以成为“超级中学”，如果仅仅凭借教育能力强，无可厚非，但是这种对优质师资、生源的抢夺，就是对教育生态的破坏。

在分析北京市的小升初竞争乱象的原因时，杨东平指出，北京大多数重点高中，为了能够“公平竞争”，纷纷恢复已经取消的初中，从而在义务教育的初中阶段形成一批重点学校。这是北京市的小升初竞争特别激烈的制度原因。

如今，“掐尖”成为重点中学的普遍行为，有批评指出，沉醉于“掐尖”的模式，撑得起一所“名校”，却撑不起素质教育。

杨东平回忆在一次研讨会上，刘彭芝校长介绍人大附中成就，说学校开设十多门外语课。在座的普通学校、农村学校校长忍不住了，说我们连一门英语都开不全，这并不说明你教育办得特别好，只不过说明你特别有钱。如果我有那么多钱，也可以开13门外语。刘校长委屈地说，我把学校办好还成反革命了。

杨东平指出，推而广之，人大附中是一类学校的缩影。任何一个地区，集中资源打造一二所金光灿灿的“牛校”都并非难事，这种巨无霸式的“超级中学”正在成为令人担忧的现象。因为其“做大做强”是靠特殊政策“掐尖”，将“群雄竞起”变为“一枝独秀”，“竖起一个杆，倒掉一大片”，这样的成功往往是以破坏一地的教育生态、损害学生整体的教育利益为代价的。而“牛孩牛校”的教育其实也不是素质教育。尽管由于教育资源充沛、学生学习能力较强，因而教学环境比较宽松，活动丰富多彩；然而，它们造就的只是素质教育的一个“盆景”。

面对“牛校”“掐尖”、助推应试之风的指责，有人大附中的学生反驳道，有“一群学生，他们在考上清华北大的同时，还有电影节、足球联赛、辩论赛和科研项目”，“说我们开１３门外语花了很多钱，可是没见过我们日语选修课的教师黄森，是我们学校教生物的”。

社会学者胡天硕则认为，这些“牛校”一方面在应试教育达到巅峰，同时也是素质教育的先行者，而追赶的学校主要精力仍然投入到应试教育中。“牛校”是教育改革的先驱，我们不能让它们成为先烈。

义务教育需不需要“均贫富”？

人大附中校友、美国芝加哥大学本科学生成笑伦表示不理解杨东平的指责，他认为“均衡”不是平均主义，“掐尖”也无可厚非，“这和企业、机关、乃至政府部门寻求更加优秀的人才在本单位服务，究竟有什么区别？”，他认为价值判断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到底是应该以人为本、因材施教，还是要反对这样的政策；到底是要采取绝对的平均主义，还是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见解，每个学校、每个地方的主管部门也都有自己的见解、采取符合自己见解的政策。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海淀区十一中学的一名教师也表示，杨教授把“好的教育”归结为“平均的教育”，认为“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其实有待商榷。提高义务教育的质量，不能靠平均主义的旗帜，需要引入竞争和“让一部分学校先富起来”，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还可以通过支持薄弱校、通过教师培训、教师交流等提高其教学质量。

杨东平对记者表示，义务教育应该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如果孩子特别优秀，需要特殊教育，应该通过私立教育的途径来满足。

一名多年潜心研究教育的家长则表示，建议取消实际上存在的公办“重点中学”，优质教育由民办学校提供，这实际是促进义务教育阶段中学的共同劣质化。

有学者指出，“择校热”是经济发展和社会收入水平提升带来的必然结果。优质教育资源总是有限的，资源的分配总会以或明或暗的竞争体现出来。简单地禁止公立示范性高中兴办初中部，不仅可能解决不了初中择校的问题，反而可能使得情况恶化，教育更加不公平。

对于掐尖行为、择校之风盛行，有人指出，单纯指责学校是打错了靶子，既然是在规则范围内的操作，那么一切关于其合法性的质疑就应该针对规则，而不是针对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进行操作的学校。

对此，杨东平回应道，政府有政府的责任，名校有名校的责任。名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实际在抵制政府对教育均衡的一些努力。

近年来，北京在进行教育体制改革实验，如今年九月，“人大附中联合总校”成立，以人大附中为基础，整合直管校、托管合并薄弱校等20所学校形成。至少这是一个开端，也表达出教育公平化努力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