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滩上的航天城,人的命运和航天事业紧紧相连。历史与现实,梦想与光荣,宏大与细微都无声地印刻在航天城的故事里……
家在东风航天城


一
酒泉航天城的夜,宁静而美好。
璀璨的星斗闪烁在夜幕,带着高贵的自然美。就像这小城一样,朴素,却显赫。
6月的这个夜晚,刚被神九飞船穿啸而过的天空已恢复了平日的肃穆。但在不远处的生活区,小城的夜生活,迎来难得的沸腾感。
因为神九,小城来了大批的客人。记者、游客,加上成功发射后庆功的航天人,让这些不大的饭馆突然热闹起来。烧烤加酒,庆祝的方式原始而率性。
“没了,酒和菜早没了,你来晚了!”发射成功的这个晚上,不到11时,老板向刚来“找食”的人吆喝。
庆祝,每一次神舟飞船成功发射后,小城里弥漫的味道就是喜悦。但对湖北人张新贵来说,庆祝的方式却有点不同。这位曾任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型号副总工程师的男人,按照自己的惯例,去祭奠了在东风烈士陵园的战友。“埋在青山头,干在戈壁滩”,这句影响了他一辈子的口号,也是他一生最好的写照。
这一次,他要告诉埋在地下的战友:神舟九号升天,我国首次实现载人交会对接。
张新贵祭奠时的话,不知道佟成山能不能听到。
这位老人,就睡在这片墓园里。年轻时,佟成山自愿放弃北京铁路局的工作调到部队,从此长年累月风餐露宿在航天城里的一条铁路沿线。1966年,他见证了我国导弹核武器两弹结合试验的成功;1983年,年已68岁的佟成山被批准离休,但却因种种原因无法回京落户。组织上费了许多周折,等联系好时,老人却已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能看见梦里思念了无数次的京华故城。大漠中,陪伴佟成山的,只有茫茫戈壁与胡杨。
张新贵或许比佟成山幸运一些。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奉献了青春,也会在此终老,但他的子孙并未踏上他的生命轨迹。儿子现在在北京,“时代毕竟不一样了,新的时代给了人更多的选择。”
二
时光,用建筑将小城凝固在上个世纪。
东风航天城的礼堂保持着上个世纪50年代的建筑风格,只有那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混杂着这个时代的气息。
一排排红砖平房或两三层的小楼,远处新的住宅楼已经成片,新旧交替的航天城,却抹不掉一派复古的气息。
学校,是这里最充满活力的地方。
快到中午,神箭幼儿园里,刚做完户外活动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回到教室,排队打饭。午饭是炸带鱼、蔬菜和米饭。孩子们入园的费用不算高,一个月400多元就够了。
也许与生长环境有关,东风航天城的教育水平不低。从1998年以来,东风中学高考录取率达90%多,重点院校及普通本科达67.2%。孩子们受父辈影响,对人生的方向大多选择报考理工科,并且愿意到航天和军事类的院校学习。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不断向前。
到了夜晚,航天城热闹起来。晚饭后,东风礼堂前的东风广场上便响起了舞曲音乐。不同的人群,音乐和舞姿便不同。曲子节奏或劲爆或舒缓,舞姿或现代或民族。远处,孩子们在宽敞的空地上快活地穿梭打闹着,无拘无束。
由于航天发射,围绕着这一稀缺资源,小城里的人,做起了另外一种生意。有人想看发射盛况,他们就会告诉游客在城外哪些地点可以看到相对清楚的发射场景,当然这属于收费服务。
与商业有关的,还有一种98元一套的纪念发射成功邮册。销售员说,这些天,邮册卖得还不错。当然,各种卫星模型也很受欢迎。很多实验队和参观团走的时候都大批购买这些特殊的礼物,但价格不菲。
有些居民已成为半专业的摄影爱好者,由于有近距离观测火箭卫星发射的便利,一些居民购买了专业的摄影器材,寻找到绝佳的角度拍出了震人心魄的图片,这些图片拥有了特殊的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航天发射对这里居民生活的改变。
三
航天城里的梦想,距离梦想最近,也最远。
航天员公寓——问天阁的门口,“圆梦”两个大字被阳光照耀得分外醒目。
我国首位女航天员刘洋17年前曾做过这样一个梦,流星从她身边一颗颗划过,6月16日那天,她的梦圆了。
东风中学的中学生李峰也有一个梦想,就是收集全神舟系列的模型,在发射前一天,他的梦也圆了。那天晚上,一家商店的店主刚刚从深圳进了20个神舟九号的大模型。
山西人李建功的梦是造飞船,他认为,自己的梦想在这个如同大学校园般的地方实现了。“和学校一样,食宿医疗全包,我白天忙科研,晚上就来体育场踢球。钱够花,我是搞飞行器的,不来这去哪里呢?在这里才能接触最尖端的东西。”
张新贵当年的梦想是成为零号指挥员,半个世纪前,他和几个湖北兵第一次观赏戈壁夜景时就暗暗发誓,为中国的火箭上天做贡献。如今,他的梦早已圆,但几个湖北老乡中,只有他还活在人世。“很多人刚来半年、一年就病故了。”谈及此处,老人眼神无限落寞。
对于大多数生活在航天城里的人来说,梦想只是如何更好地生活。
体育场的草坪上散落着几对老幼,他们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彼此打着招呼,然后坐在一处闲聊。
61岁的李玉如正坐在地上逗不满两岁的小孙子玩耍。她和老伴儿是去年春天来的,专门照看孙子。他们两人在山东潍坊老家以种地为生,平常的年景差不多年收入4000元。去年的收成不错,全年收入6000元。如今,老伴儿在航天城里找了个园丁的活儿,每月收入就有1500元~1800元,两位老人很满意。旁边一位来自湖南的姥姥边把孩子撒尿边插话说,她在老家也种地,一般年收入6000元~8000元,还是在城里赚得多。
这样的图景和内地城市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的孩子都是大学分配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工作的70后、80后,如今都已到了婚育年龄,这些从内地来的老人就来到这里照看孙辈,照顾儿女的生活。老人的梦想很普通,让孩子工作开心,生活舒心。
没有大城市的奢华,没有其他小城市的浮躁,东风航天城,特殊而普通,神秘却平静。在航天人看来,举国关注、举世瞩目的火箭发射任务或许本就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时间的长河在缓缓流动,改变的是人的生活方式和对梦想的理解,但始终不变的,是一种与理想、与青春、与奉献、与一些他们自己也可能说不明白的东西有关。
四
航天城里承载着许多人的理想,但这里更是他们的家园。
贾立德与李婷都是博士,他们同时放弃了大城市的良好就业机会和优越的环境,选择投身中国航天事业。他们是航天城著名的“胡杨红柳”。丈夫负责地面设计总体,妻子负责火箭故检,两人经常为了技术问题争吵,也经常茶余饭后在弱水河边徜徉。这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夫妻。”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气象室主任李兴东是锁定气象条件“零窗口”的掌舵人,而他的妻子李存梅则和他在一个战壕里。
数据处理室的邹卫科和魏建英也是一对才子佳人……
在东风航天城,这样既在工作岗位上是搭档,又在生活中是伴侣的夫妻还有很多很多,相对封闭的工作环境让他们逐渐孕育出属于东风航天人的爱情。
在张新贵看来,现在的年轻人很幸福,当时他们建设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时,全程保密,又处于国家特殊困难时期,他记得自己的爱人在湖北怀孕产子时,为了照顾妻子,他带着部队特批的一篮子鸡蛋,在火车上站了两天两夜。
而对于36岁的甘肃会宁人田子河来说,他表达感情的方式是一份报纸。16年前,田子河参军,满脑子想的都是扛枪打仗。后来,他却成为一名向航天城运输物资的无名铁路线上开车的司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家属都不知道田子河在军队究竟做什么。事实上,在一些特殊的时刻,田子河自己都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物资。只是到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参加了从“神一”到“神八”的运输任务,田子河告诉每一个采访他的媒体,还有几天自己就退役了,如果报纸刊登了自己的名字,他想带回去给家里人看看,让他们知道,这16年来,自己在部队都干了些啥,因为他说的铁路,妻子在地图上找不到……
在东风航天城,每每都会感受到历史与现实的穿越与碰撞,理想与火热在这里没有走远,神舟九号上天的那个夜晚,很多人喝醉了,张新贵眼神迷离地说:“东风烈士陵园去年又添了几座新的坟冢,他们都没过60岁啊!”
戈壁滩上的航天城,人的命运和航天事业紧紧相连。历史与现实,梦想与光荣,宏大与细微,都无声地印刻在航天城的故事里。不知当他们告诉别人,“我的家在东风航天城里”时,内心的滋味,是否与外人解读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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