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我是指记忆中的‘平原’,一直是我创作中需要一次次重新认知的‘大地’,是我创作的源泉。”
李佩甫: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印,会走得更好

这是一幅城市与乡村相连的巨幅“浮世绘”。李佩甫的《生命册》里,在时代与土地的变迁中,每一个人都走向了自己的反面:直爽侠义的骆驼变得贪婪狡猾,博学高雅的杜秋月成了诡计多端的泼皮无赖,“爱惜羽毛”的范家福和夏小羽却陷进了权力和金钱的漩涡……但是在他的笔下,并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坏人,只有活在“环境”中的人。
数十年风雨浸润成《生命册》
犹如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平原上的各色人物在李佩甫的笔下铺蔓成枝叶,却又次递交错,主次分明。是的,他写了最普通的植物,写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几十年来对于人性和生命意义的文学思考,经过数十年风霜雨雪的浸润,最终的醇与熟体现于厚重的《生命册》。
翻开《生命册》,回望李佩甫写作的经历,能依稀看到,他孤独地在文学之路上艰难的求索,更能看到他对于当下中国社会存在种种弊端的反思与审视。
一个人的童年,几乎决定他的一生。李佩甫虽出身于工人家庭,但他的童年,常常往返于乡下姥姥家。那时候,他只有六七岁,刚上小学,几乎每个星期六下午,他都会背上小书包走30里路去姥姥家,为的是能吃上几顿饱饭。他总是很恐惧、很孤独地走在乡村的土路上。
他并不知晓,从那时起,那双脚印注定要在平原上扎下根来。
1974年,李佩甫考上技校,之后在工厂当工人,开过各种各样的车床。1978年,他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三个短篇小说,拿了35块钱稿费,当天夜里就跑到街口拉风箱的小摊上喝了一碗糯米甜酒。因这三个短篇小说,李佩甫在市文化局的一个老同志的帮助下,调入文化局成为专业创作人员。然而从处女作《青年建设者》、《谢谢老师们》到1986年发表成名作《红蚂蚱,绿蚂蚱》,有八年的时间,李佩甫经历了难忘的蜕变。
20世纪80年代,所有的作家都张开毛孔吸收西方所有的文学元素和营养,中国作家被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一句“多年之后”打垮了,走不出这个“多年之后”。作家们都在模仿,李佩甫也写过意识流,虽然有的作品也被《新华文摘》等报刊转载,但是不成功。
“这里有个‘化’的问题,仿制很多,完全本土的作品还没有‘化’过来。中国作家拿出本民族的文本是一个难题,这是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困境,也是瓶颈。”李佩甫说,当年好像我们曾经认为中国作家已经快捉到那只鹿了,鹿就在眼前了,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失去了目标,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这对于中国作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记忆中的“平原”是创作源泉
李佩甫所说的“鹿”,是代表中国文坛的顶尖作品。他个人认为,中国文学在亚洲并不落后。比如印度的奈保尔、土耳其的帕慕克,日本的大江健三郎等,中国一线作家的作品跟这些作家相差无几,但是跟世界上最好的作品相比还是有差距,瓶颈就是文本建设。
中国改革开放后变得多元了,社会生活丰富了,中国作家失语了。一个民族的文学应该走在时代前面。可是当代生活中,作家思考的时间不够,文学不可能跟生活同步。很多个夜晚,他穿越大街小巷,像狼一样在各个街头徘徊,想写好作品,想找好素材,想找好方向,这种状态持续了很多年。“我是苦苦追寻了很多年之后才找到写作的源泉。《红蚂蚱,绿蚂蚱》里有我对那片土地透骨的热爱。不用想,日子会跳出来。那种天然的熟悉,一风一雨、一草一树非常熟悉。”
过程是不可超越的。写出好小说必须找到熟悉的生活源泉,找到一口井。世界各国的作家,最后都要有自己熟悉的土地,才能走向极致。李佩甫的源泉就是平原,他在这里长大,无论是四季变化、植物生长、人的生命状态都是他最熟悉的。许多年来,他在回忆中写作,在写作中回忆。这是一个缓慢的认知过程,不是翻题材的“山”,而是在掘生活的“井”。“平原,我是指记忆中的‘平原’,一直是我创作中需要一次次重新认知的‘大地’,是我创作的源泉。”李佩甫说,《等等灵魂》和《城市白皮书》,之前还有《学习微笑》,是写城市精神状态,是纯城市化的作品。
关于“平原”,李佩甫一直有写三部曲的打算:1999年出版了长篇小说《羊的门》,集中了这块土地最尖锐的问题,更多的是对阶段性的社会生活的反思,具有批判意义;2003年,他延续《羊的门》自《圣经》里取名,推出《城的灯》;而第三部《生命册》写树的成长过程,写它赖以生存的土壤,写它生活在什么样的背景下。“我期望自己对根的关注更多一些,关注‘土壤学’更多一些。”
写作随着人物和文字的情绪走
在《生命册》里,李佩甫采用了树状结构的写法,以一个人的内心独白作为树干,主写一个人的成长背景。树状结构很容易写散,所以他在书中埋藏了很多隐笔和伏线,比如说“见字如面”,“给口奶吃”,“汗血石榴”,这些既是隐笔,是结构上的铺垫,又是开启这部长篇的钥匙。他在文本形式上做了探索和实验,用内心独白写一个人50年的心灵史、成长史,他身后的巨大背景作为树枝的分杈来表现,以充分表达“土壤”与“植物”的关系。因此,《生命册》的每一个字都凝聚了他的思考:某片土壤不长栋梁之才,是因为土地有问题,营养液有问题,土壤是需要改良的。如果不改良,生长出来的植物都很难成为栋梁之才。他因此下大功夫写背景和土壤,写植物为什么成长为这样。“这不是一时的问题,是长期以来积累的、遗留的问题。在写作中,我是随着笔走的,随着人物和文字的情绪走的。某些事情某个状态下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有背景和原因。”
在《生命册》中有一个“让筷子竖起来”的细节,这个细节,隐含着李佩甫对于未来的期待和探询:“我们希望改革开放能使我们的生活好起来。30多年过去,现在要问问,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他说,“筷子”是比喻和思考,不是迷信,希望找到人类好的生活方式,是期望小树苗能真正长成参天大树。我们需要好的生活方式,怎样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这本书是复杂多元和全方位的,人有时候要回过头来看看自己的脚印,也许会走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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