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０７年—— 在“黄金”和“垃圾”间变脸

2007年，是普洱茶的一个坎儿。

那年4月的一份广东茶叶市场行情表显示，“‘下关甲级沱茶’农历春节后100多元/公斤，4月初300余元/公斤，4月中380元/公斤；‘黎明7540生茶(501批次)’农历春节后入货价为5000余元/件(84片/件)，4月中旬为8000～9000元/件……”

当时，广州芳村大道西一带先后建成近10个茶叶销售市场，年交易额超30亿元，成为全国规模最大、辐射面最广、商户最集中的大型茶叶集散地。

普洱茶自古就有，从云南普洱集散发出去的茶，无论流向世界的哪个地方，都被当做一种有益于人体健康的饮品。所以，历史的普洱茶走得平常、平稳、平淡。

但令普洱茶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到了21世纪初，自己竟变成和股票、期货差不多的东西，成为一些人投资和投机圈钱的工具。

“很疯狂，曾经100克普洱茶拍到16万元。”云南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文系教授、“茶马古道”文化概念主要创始人木霁弘说，“那时茶农摘茶叶，简直就像是摘钞票。”

“2006年、2007年老班章茶毛茶一公斤3200元，做成成品是10000多元一公斤。那时老百姓骑个摩托上山采一趟茶，回来要赚几万元。”勐海县招商局局长赵海文说：“一天一个价，今天开了提货单有事没提货，第二天去每公斤就可能加价1000元！”

勐海县老班章村村民杨忠才告诉记者，2006年以前，一公斤新叶才6元钱，可后来超过1000元一公斤。“我现在一年的茶叶收入接近50万元，但泡沫吹大那会儿，比这要高很多。”

赵海文说，“但到了2008年和2009年，同样是老班章茶，一公斤毛茶才卖几角钱。”

其实，在急剧升温之前，普洱茶在当地人眼中根本不值钱。普洱茶以前叫垃圾茶，到2007年才变成了“黄金”。

木霁弘认为，２００７年的泡沫是不少人的投资乃至投机心态所致。“普洱茶就是一种普通饮料，结果被人拿来当做投资和投机的东西，一饼茶，谁也不喝，在每个人手上加价传递，最后大投机者全身而退，留下数不清的小投机者饱尝苦果。”他说。“作为饮品的普洱茶最终没人消费它，而是作为类似股票之类的圈钱工具，不垮才见鬼！”

但究其实，普洱茶所以可以用来作为投资和投机的工具，与当下人们健康意识日益增强的背景，以及普洱茶本身被过度夸大的“越陈越香”的特性有关。“有病治病，无病防病保健”，持有这种心理的人不在少数，投机者正是利用这种心理成功进行炒作，直至把普洱茶的泡沫吹爆——云南农业大学普洱茶学院和云南普洱茶研究院副院长周红杰说。

普洱茶价格非理性攀升宛如击鼓传花的游戏，终有鼓声戛然而止的时候。从２００７年４月２０日开始，普洱茶泡沫开始破灭，价格普遍下跌20%～50%，一些投资者囤积的数百万、上千万元的普洱茶饼一夜之间急剧贬值，热闹的茶城顿时一派冷清。

“好惨啊，几乎是一夜之间，从几百元、上千元一饼跌到几十元、十几元、几元，还没人要。”国家一级评茶师、一级茶艺师范奕回忆道。

６万吨：５０万吨——

有多少“李鬼”在搅市

“普洱茶是有益人体的饮品，不被消费掉，它的经济功能和保健功能就体现不出来，就会失去价值。”这是记者在采访过程中，不同受访者反复说的一个论点，这既是对2007年普洱茶泡沫的否定，也是对未来普洱茶作为“朝阳产业”的希冀。

但是，从茶农上山采摘茶叶到最后进入消费者口中，其间的生产、储存、销售三大环节问题多多，安全卫生问题、假冒伪劣问题、品质高低问题，都成为困扰普洱茶作为一个产业发展的瓶颈。

就目前而言，甚至什么是普洱茶都还很成问题。普洱茶虽然有“国家标准”，但这个标准来得很晚。

2008年10月17日，云南省政府在北京召开云南普洱茶标准介绍暨产销座谈会，向茶叶界、新闻界通报普洱茶被国家质检总局批准实施地理标志产品保护和《地理标志产品普洱茶》国家标准获得批准发布。根据《地理标志产品普洱茶》中给出的普洱茶定义，普洱茶必须以地理标志保护范围内的云南大叶种晒青茶为原料，并在地理标志保护范围内采用特定的加工工艺制成。

出台此标准的背景原因之一是，确有人制售假冒普洱茶，有的人掺其他树叶在茶中压制普洱茶，还有人用外地小叶种压制茶饼冒充普洱茶。但此标准过于宽泛，没有真正解决普洱茶到底是什么茶的问题。

作为入口饮品，尤其是环境污染严重，农民使用农药化肥，普洱茶产业尚无领军企业，政府多半无为而治，而在整个社会诚信度极低的情况下，普洱茶的安全卫生问题在相当大程度上制约了这个产业的发展。

王建伟是土生土长的勐海人，他在哈尼族山寨贺松看见有妇女背着小孩，一边打着毛线，一边用赤脚搓茶叶，“那里的茶，我决不喝！”

而云南六大茶山茶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阮殿蓉说的一个她亲自经历的故事，更令人无法信任普洱茶。

“看得见的卫生问题好解决，看不见的就难了，比如菌种、大肠杆菌等。我曾在一个大厂看到，他们的职工穿着发酵翻堆的鞋出了车间就进厕所，出了厕所竟然又穿着那双鞋进车间继续翻堆。”

普洱茶的原料均为大叶种，但大叶种又分古树茶和台地茶，后者就是近几十年来，尤其是近年来普洱茶泡沫影响下开垦土地种植的，这些茶树存在让人怀疑使用农药、化肥等，导致农残、致命微生物和重金属等超标所带来的对人体的危害问题。

在云南产茶的几个地方，做普洱茶基本没有什么门槛。阮殿蓉告诉记者：“全省各种茶厂有2000多家，有合法证照的最多15%。”云南农业大学食品科技学院副院长龚加顺博士则认为，“全省有6000多家，近7000家。”

可笑的是，周昌尧是湖北荆州人，他到河南新县走亲戚时发现，当地居然也产普洱茶。

岂止河南，四川、贵州、广西、湖南、江西等省，都有“高手”在悄悄地生产“普洱茶”。

云南业内权威人士告诉记者，云南本省２０１１年产普洱茶近６万吨，但全国市场上销售的“普洱茶”则多达５０万吨。６：５０，这是一个多么惊人的数字悬殊！

这一困局也导致了一个怪象：在云南买普洱茶比广州还贵，广州竟“摇身一变”成了普洱茶的集散地。

１０００万涉茶人口——

为什么政府不给力

3月9日，有人在微博散发一条消息称：“喝普洱茶是得癌症最快的方法，因为放了太久，里面有大量的黄曲霉毒素是致癌物。”

消息发布后，立即遭到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研究员、院士陈宗懋的驳斥。陈宗懋认为，普洱茶不仅不致癌，还抑制癌细胞。

对此，周红杰教授也进行了反驳：“这一说法没依据。2006年至2008年连续3年，我的研究生对701家普洱茶生产企业3000多个普洱茶样品随机抽样检验，没有发现一个样本有有害物质。”

但3月26日下午，记者得到消息说，具有“普洱茶风向标”之称的广州芳村茶叶市场因此遭受重挫，普洱茶销售受到严重影响。

一个并非医学权威人的信口散布，而且未经任何科学检测的小消息，立即动摇了不少消费者对普洱茶的信心，足见普洱茶自2007年泡沫后所逐渐建立的信任链有多脆弱。

虽然泡沫已经破灭，但一些普洱茶人反倒认为这是件好事，有助于普洱茶的正本清源。

据估算，云南涉茶人口有1000万左右，占全省总人口五分之一，而且分布在边疆山区，其中少数民族占大多数。赵伟文认为，做大做强普洱茶产业，其意义甚至超过烟草，“它关系到边疆稳定、少数民族增收，几百万人脱贫的问题。”

采访中，不少“普洱茶人”都不约而同地谈到，普洱茶作为朝阳产业，其前景应该比烟草好，“为什么政府不像抓烟草那样，拿出十分之一的力气来做普洱茶？”

阮殿蓉对云南普洱茶现状的看法有两个，“一个是太乱，再一个是政府对普洱茶品牌的重视度不够。”

周红杰的同感来自于现在科研经费的锐减，“普洱茶火爆时，一年有两百万元的科研经费，现在一年只有几十万元。”

阮殿蓉不理解对这样一个有1000多万涉茶人口的大产业，政府为什么不积极。这个数字占目前云南全省人口比重的五分之一，“普洱茶是好多老百姓的油盐之源。村里老人每天上山采茶，便可有二三十元的收入。”

可喜的是，饱受重挫的“普洱茶人”和有识之士开始在反省中自觉，在继承传统的原则下，重塑普洱茶形象，最重要的是从源头狠抓卫生安全问题。

比如，阮殿蓉的茶企奉行“入口的东西，绝对不能马虎”的理念，用做食品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用做药的理念规范自己。为此，一年下来她要为卫生把关多付出100多万元。

怎样实现普洱茶的卫生安全达标，让消费者放心，云牧公司则借鉴云南做“两烟”狠抓质量管理的“烟田是第一车间”的经验，从茶园和茶树抓起，重点建设现代化初制所，改变普洱茶小作坊式脏、乱、差的生产环境。赵伟文认为，引进现代化设备和生产方式以及卫生质量标准和管理制度，对于重塑消费者对普洱茶安全卫生的信心至关重要。

勐海县招商局局长赵海文向记者透露，勐海县正在搞普洱茶的生产标准，“对目前过多的普洱茶企业，县里要重新洗牌，有品牌有专利的重点支持，设个门槛让不合格的企业退出。”

普洱茶的复兴不仅仅表现在阮殿蓉、赵伟文为代表的茶企领导身上，还有一个征兆是，山民们已经意识到对古茶树及其品牌的保护。

老班章村民杨忠才告诉记者，“村里有规定，不许给古茶树施化肥、打农药，一旦发现，一棵茶树罚款2000元。外面的茶叶不许带进来冒充老班章茶，一旦捉到，一次罚款20000元。”

“茶价又开始起来了。”近日，记者在许多村看到，来自广东、福建的收茶车络绎不绝。

“2009年全省普洱茶产量4.5万吨，2010年为5.08万吨，卖了6万吨，其中有上年的余存，2011年产了近６万吨也卖掉了，如果卖不出去，企业为何还要生产？”云南普洱茶协会会长张宝三用一组数字证明普洱茶在2007年遭受重创后，一路依旧是上扬的走势，“说明了解普洱和喝普洱的人越来越多了。”

经历泡沫事件后，普洱茶没有垮掉，而正在倔强地站起来！

延伸阅读

什么是普洱茶 ？

国家质检总局规定，普洱茶地理标志产品保护范围是：云南省的普洱市、西双版纳州、昆明市、临沧市、大理州、红河州、保山市、德宏州、楚雄州、玉溪市、文山州等11个州市所属的639个乡镇。

此标准还有一层意思：云南茶企业到上述地理标志保护范围外购买茶叶做成的茶，都不能叫普洱茶。

根据２０多年的研究，赵伟文认为，普洱茶必须具备两个要素——特殊的原料和独特的工艺：原料必须是云南大叶乔木茶，具体而言，主要是指版纳、普洱和临沧三个地方所产的大叶种乔木茶；经过晒青做出毛茶，再经过高温熏蒸、揉搓和压制成型，是为生茶；如果要制成熟茶，在经过高温熏蒸、揉搓和压制成型之前，还必须人工渥堆发酵。

对于普洱茶原料产地的地域性，木霁弘的观点和赵伟文很接近，“澜沧江中下游，哀牢山、无量山这些地区的大叶种乔木茶原料所制的茶才是普洱茶。”

王平盛专门研究云南茶树资源分布，对普洱茶的生长环境很了解，他在解释勐海所以成为普洱茶主产区之一时，讲述了普洱茶所需生长环境，“茶树是亚热带植物，喜欢酸性土壤，喜欢漫射光，年平均气温在20度～25度之间，年降水量在1000毫米以上，纬度在北纬25°左右或以南。”

普洱茶有多神奇？

作为饮料，普洱茶与其他茶在生津解渴方面无异。

作为保健饮料，普洱茶曾经被神化到“包治百病”的地步，而实际上，它只是具有保健功能，按木霁弘和王平盛的说法，还得因人而异，“它就是个饮品，不是药，这是必须说清楚的。”

2007年普洱茶泡沫的泛起就和普洱茶所谓“治病”功能有关联，所以，于此有必要说一说普洱茶的“药用”价值。

关于普洱茶的保健功能，古人已经有所知悉。清人赵学敏在《本草纲目拾遗》一书中，说普洱茶“味苦性刻，解油腻牛羊毒，虚人禁用。苦涩，逐痰下气，刮肠通泄。”这实际上是在肯定普洱茶有医疗功效，是从中医角度来说的。

按照中医理论，几乎所有的动植物均可入药。李时珍《本草纲目》把药物分为矿物药、植物药、动物药三大类，几乎囊括了他在16世纪时能看到的所有物质。

关于茶，《本草纲目》载：“茶苦而寒，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温饮则火因寒气而下降，热饮则茶借火气而上升散。”

木霁虹觉得，在当时医学科学局限很大的背景下，古人认识到茶的这个功能已经不错了。

300多年后，随着人类科技的昌明，普洱茶内含的有益成分被逐渐发现，其保健功能，尤其是解毒、助消化，以及“三降”（降血压、降血糖、降血脂）、“三抗”（抗癌症、抗衰老、抗辐射）功能，已被来自国内外的医学实验所证明。

昆明医学院梁明达教授经过研究分析实验，认为“普洱茶有杀死癌细胞、抗突变、防癌功能及减肥降血脂作用。”他用细胞培养及电子显微镜方法，对普洱茶的抗癌作用进行了10多年的研究，发现普洱茶杀癌细胞的作用最强。

至于普洱茶的降血脂功能，龚加顺博士说，有动物实验得到的数据支持。

法国里昂大学、法国国家药物研究所、巴黎南部大学营养学实验室主任克罗德·吕通教授曾用两组白鼠进行试验，一组用普通食物喂养，另一组用富含胆固醇食物喂养，两组都同时加入云南普洱沱茶汁。９周后化验血液，第一组白鼠血脂降低10%，第二组白鼠降低30%。

普洱熟茶所含“他酊类化合物”，不仅是导致普洱茶“越陈越香”的关键因素，而且是防治心肌梗死的有效物质，也得到来自医学实验的证实。

然而，对普洱茶的若干保健功能，有学者认为：“争议很大，应该保持理性。”（陈昌云 黄哲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