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我曾写了个小品文《给小说家提供的三个细节》，有的报刊在转载时改为《三个悬案》。短文发表后，常有读者来信帮我解破这三个“悬案”，其实只是人生的三种尴尬局面。其中，出乎我意料的是，关于投票问题关心者最多，而且几乎没有人找出办法来，原文如下：

一个单位，到了年终，上午是评选先进，从群众中产生；下午是考核干部，由群众给头头打分，分为优秀、称职、不称职。这个单位不大，一个头头，五个群众，也叫个处。上午评先进，处长动员，大家互相评功摆好，气氛融洽。发完选票后，正要投票，一个电话来了，是局长叫处长。这时，处长先生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及时在自己那张无记名选票上划圈，而是听到局长叫，习惯性地立刻前往。在他十分钟后返回办公室时，五位下属已经投完了票，而且出了结果：五个人每人各得一票。

处长面对一个世纪性难题。如果在平时还好办：对谁印象好，就给谁一票，简单多数，完成此事；或者弃权，选不出先进，说些安慰话，摆平了事。只是下午是考核干部，轮到那五个人来裁决他上午的表现：他投出一票，那么下午他的分是一正四负；如果他不投票，他下午的得分是五负。你说他该如何办？投一票、弃权还是……你说全处人员再重投一次？这个办法不灵，再投也是四个一票和一个两票，或者是五个一票和一个弃权，处长已进入雷区。

处长还是渡过了险境，请为他设计下面的情节，好吗？

这就是我们每个单位都在做的事情，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对立面，也许还不只是两个对立面。

首先是“选举”先进的问题，先进与后进在任何地方都是有的，但先进与否，是否都应用选举方式产生？这就要因时因地而言了。先进当然可以由选举产生，而且是经常适用的方式。如选全国十佳青年，选最受欢迎的歌星，选最佳故事片演员……这些先进的产生，最好是由公众投票产生，原因是：一，所选对象是公众人物，他们在公众中的印象是选举的根据；二，选举人与被选举人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因此，会比较公平地投票，投票结果证明的是公众人物的“人缘”，而人缘正是公众人物之所以成为公众人物的群众基础。但另一方面，在一个单位、一个团体、一个利益结合体内，先进往往不是选出来的，比方说，一家公司评，先进必须有本职工作的业绩为基础，而不是人缘，人缘好不一定业绩好；在一个科研单位评，先进必须是有科研成果，成果多的专家不一定群众关系好。因此，选先进，这种传统的激励方式，不会放之四海而皆准。它主要说明一个人的群众关系和群众中的印象，并不能证明更多的东西。多年来，在许多部门，骨干是骨干，先进是先进，先进不是骨干，先进也没有了号召力。

其次是处长那一票的作用问题。处长那一票十分重要，说是谁就是谁，这恰恰反映了在公务员体系中，上级官员有考核和奖惩下级官员的权利。因为他必须也应该了解下属的能力、水平与业绩。在商务公司中，这种上下关系，非常明确，下属对上司负责，上司根据业绩提升属员、奖励属员也可以炒掉不满意属员。同样，这位领导者同样对上司负责，上司同样也是以业绩考察他和对他进行奖惩。

再次，五个群众手中的五张考核票也非常重要，但这五张票的性质不明确。行政官员中应该说分为两大类，一是选任官员，二是任命官员。凡各级行政官员，从省长到村长，无论级别高低，因为要代表一个区域内公众的利益，因此必须选举产生。但另一类行政官员，他由上级任命，在一个事务部门担任领导，那么，它首先而且必须就所管事务对上级负责。简言之，一个官员，他的权力是谁直接给予的，他就应该对给予者负责。两个村长，一个村长很能干，但老百姓不喜欢他，另一个村长能力差点，但老百姓喜欢他。没办法，谁得票多谁当村长，因为村长的权利是村民给他的。两个处长，一个业绩突出完成了上级交给的任务，但属员不喜欢他，另一个处长工作一塌糊涂，但与下属关系不错。没说的，业绩优秀的处长应提升，当属员的如不喜欢这个上司，自己走人；没完成业绩的处长，人缘好也不行，先下课再说。

那么，谁来管理任命制的各级行政领导？一是上司要管下级，下级出了问题，要追究任命者的失察之责，不能把这个责任变成一句“相信群众”，那样做是谁也不负责；二是要有考察官员政绩的部门，专门监察渎职者，当然也要听取所在部门人员的反映。但是，如果把“让群众画圈”变成对官员的任用根据，那么，会出现下述情况：把一个严于管理者变成了疏于管理者，把一个办事的官员变成一个拉关系的官员。当具体的某一个被管理者可以决定管理者命运的时候，他的取舍绝不单是“管理者的优劣”，更重要的是“我自身的利益”。而“我自身的利益”往往与“人民的利益”并不一样。

我们有过战争时期的“首长负责制”，也有过“文革”的群众是真正英雄的”大民主”，权力、监督与民主之间相互作用的失衡，也会造成权力失察，民主滥用和监督无效。我所说的这个悬案，其实，就是民主推举权、行政奖惩权、选任制官员监督与任用制官员的考核等，在一个特定时空环境中揭示出来的尴尬。换句话说，尽管都是好药，若不对症下药，而是统统地“一锅熬”，那么，不但不治病，反倒添了个“疑难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