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
汪曾祺先生在谈吃中讲到过豆花,可惜他去的是乐山。若是问四川的吃客,哪里的豆花好,他随口就来:富顺豆花饭安逸。
四川人好吃,只要味道好,无论是外表多么破烂的路边小吃摊,也会人流如织。在富顺,你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象:破破烂烂的小饭馆,连招牌都没有,形色各异的车辆停在大门边一口大铁锅旁,你好不容易从门外排队的人丛中挤进去,十来张陈旧的八仙桌上人满为患,你不得不与很多人拼桌。对了,这就是豆花饭馆。
我父亲是个厨师,以前在故乡的一家饭馆工作,那里兼营豆花饭。我从小就吃着豆花饭长大,吃了那么多年,还是没生厌。
一放学,我便骑着车子到饭馆,那个时候正是就餐时间,大人们都在忙活,没时间理我。俗话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其实我就拿着一个粗瓷大白碗,舀碗豆花而已。
但舀豆花可是一门学问。在一口直径两米的大锅里,洁白如雪的豆花在告水里冒着热气,清鲜的豆香味顿时便将你锁定住。贴着锅边的豆花绵而不老,吃到嘴里软绵绵的,贴合着味蕾,这是老年人的最爱。再进去一圈,豆花稍微有点硬,有了嚼头,能在唇齿之间一番厮磨,佐酒最佳。最中间的便是嫩豆花了,一入嘴便能滑进肚子里,不了解的人第一次吃,常烫得直跺脚。
豆花制作起来不难,却很难掌握好分寸。
小时候,我每天坚持晨练,有时跑完步,会到父亲馆子里蹭早饭,这个时候,豆花正好要出锅。我记得点豆花的是一个叫谢二的小伙子,当时他还不够级别去后厨炒菜,只能去点豆花,但父亲却常称赞他豆花点得有水平。别人点豆花,都是将卤水慢慢地滴入煮开的豆浆中,生怕拿捏不住分寸,影响了豆花的质量。谢二他不,端着碗往大锅里随手一挥,里面的卤水便划着一个圆圈飞入翻滚的豆浆中,紧接着,他用勺子轻轻地在锅底画着圆圈,防止粘锅。不出两分钟,神奇的事情出现了,锅中的豆浆渐渐凝固,搅动的勺子受阻后也用不上了,这时,豆花渐渐浮出水面。谢二胖脸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着舀一勺嫩豆花,装进碗里,再添上些告水递给我,还扯着嗓子叫道:“刚出锅的豆花来了!”
这些已成为我思念故乡永恒的场景。我去过全国不少地方,只要见到豆花馆子,便进去尝一尝,可惜的是,这些地方几乎都用石膏点制豆花。
若是单单明白这些就能做出好豆花,那就错了,豆花的精髓还在蘸水中。叶剑英元帅说,食在广州,味在四川。川菜讲究味,其特点就是“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多数人的印象里,麻辣就代表川菜,这是不了解四川的饮食文化,只能说川人嗜好麻辣,这是因为四川是个盆地,气候潮湿,吃麻辣的食物有利于祛除风寒。川菜重调料,不似淮扬菜与粤菜一般讲究原汁原味,而豆花蘸水将重调料的文化诠释得淋漓尽致。制作时,先将各种精选的香料按比例泡入酱油,逼出香味,接着将泡软的二荆条干辣椒剁细,俗称“糍粑海椒”,这也有讲究,不能剁成茸,需要有些粗糙才能在嘴中齿颊留香。这样,便能下锅了,将糍粑海椒小火炒制出香味,起锅时淋上自制的香料酱油,撒入新鲜的小羊角椒碎,等着锅里翻着小气泡便大功告成。
有了豆花和蘸水还不够,还得配上一碗白生生的大米饭才到位。在四川,家家户户都吃米饭,被认可的只有一种,叫做篱米饭。做时将锅里水烧开,下入洗净的大米,一般煮个三四分熟便捞出来,篱去水后,一层一层地刮入木质的蒸桶里,最后插上气孔,隔水大火蒸20分钟就行了。这样的米饭干爽饱满,出来一粒一粒的,绝不会有粘连。
吃豆花有讲究,不能将豆花直接放入蘸水里,不然没两下蘸水就成了稀汤。需要先将豆花夹入米饭碗中,再将筷子并拢,轻轻勾起豆花蘸水,均匀地抹在豆花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如舞蹈一般洒脱。这样的动作我从小做了千百遍,但现在远离故乡万里之遥,温习的机会寥寥无几。
时代在发展,豆花也与时俱进,演变出各种菜式,诸如火锅豆花、酸菜豆花、豆花鱼,分不清哪种对我的胃口。在我心里,只有幼时父亲店里的豆花饭最美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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