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节日，总是有许多关于酒的话题。这一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严禁酒驾。这件事情太重要了，我以为只要认真，会起到移风易俗的效果。严禁酒驾，严重“打压”了官方宴请的风头，对公费饭局有降温作用。以前酒店里敢点名酒的多是官宴，为了种种不可避免的利益，酒桌不放倒几个不算尽兴。现在好了，一开桌倒酒，就有几个表明：开车来的，不能喝了。这是好事，不能为了桌上的气氛，把别人送进局子蹲几天吧？想起来有意思，现代社会总会有相依相克的生态，你想享受汽车文明吗？对不起，那只好远离酒精文明。中国饭桌上的廉政说了几十年，出了不知多少个文件，没管用，现在马路上的警察起到了监督作用。管酒驾，本来是马路上的事，管到廉政的饭桌上。这也再次证明，南美的蝴蝶与北美的风暴这个理论有道理。

10年前，北京市公安局要美化长安街，请中国作协的领导找作家拟写一些交通标语。那天我正要出差，办公厅的徐主任借陈建功的名头给我布置任务。我当即传去七八条，后来都挂在长安街上了。大概经过实践，传之天涯海角的是“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这些年来凡有道路处，皆见这两句话。有人写文章夸我，说诗人为民众服务，文章名字《诗人叶延滨站在长安街》，那意思是说抬举我，离站在天安门不远了。也有人犯酸，说叶延滨一辈子写诗，就这两句歪诗让中国人都知道。没办法，写诗的再能耐也比不上明星们，要天下人都捧读你的诗，有这想法的人，自己脑子有问题。邹静之先生还没编电视剧之前是我的同事，他说话叫人爱听：“老叶，你牛啊，昨天一个广东老板请我吃饭，问我在哪里工作，我说在《诗刊》，他不明白，他说，现在的诗就是‘司机一滴酒’这两句好。我说，这就是我的老总写的，他立马对我肃然起敬。还连连问，你们老总挣了不少钱吧？一条就收一角钱，全国起码几千万条，海了！”这话有道理，我抽空给办公厅徐主任打电话，徐主任大方：“我们当时就替你表态了，公益广告，为首都人民写几句话，应当的。”这下我知道了为什么诗人永远上不了富人排行榜。一条只要收一角钱，不算过分，那一年我肯定在榜上趴着呢！

有人知道我不喝酒，就说这是我写这标语的原因。其实，我只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不在公众场合喝酒。从1987年在四川《星星》当副主编，后来当主编，一直到在北京《诗刊》当主编这20多年，所有的公众场合基本不沾酒。是不会喝？不是。我当过农民，当过军马场的牧工和保管员，不会喝酒也不可能。天寒地冻的工作环境，酒是朋友。只是到了成都这个名酒之都，当了诗歌刊物的主编，就必须首先管住自己的嘴。诗人中不乏酒神、酒仙、酒疯子和酒腻子，天天和这些酒客打交道，不管住自己的嘴，就会将人生泡在酒里。喝了第一口，就无法拒绝第二口，为友谊，为诗歌，为团结，理由总是有的。坚持不喝一口，开始会惹麻烦，说你看不起人，傲慢，不给面子。事情只要坚持，就会得到认同，认同一个不喝酒的主编，到后来，就会有人主动出来替我解围。不喝第一口，坚持了几十年，一直到退下来，不当主编了。前些天宜宾请我参加中国白酒节，诗友吃惊地说：“原来你能喝几口啊！”

宜宾有两家酒厂与我的生活发生过故事。在红楼梦酒厂的诗酒会上，我讲了关于“梦酒”的故事：我的儿子1990年在成都出生，生了个好日子，正月十五，长到一岁多，还没有开口说话，家里人都有点着急。有一天傍晚，看护外孙的老太太大呼小叫地喊：“说话了！”跑过去一看，只见儿子指着电视广告嘟噜出两个字“梦酒”。这是每天新闻联播前的红楼梦酒厂的广告，出来一个漂亮姑娘，广告词就是如梦如醉两个字“梦酒”。孩子最早说的话竟然是“梦酒”，全世界的孩子最早喊出的可都是“妈妈”哟。感慨不已，写了一个杂文，借此故事说说电视的影响。文章在报纸上发表了，过了一天，有人敲门，站在门外的是个陌生人。来人一脸笑意，递上名片：“我是梦酒厂驻成都办事处主任，感谢你为我们的梦酒做了宣传，这是我们的新产品，不成敬意。”他双手提着两箱梦酒礼盒。20年过去了，红楼梦酒厂在激烈的竞争中还坚持发展，我就想到他们有心的经销主任。

比红楼梦酒厂名头更响的是“五粮液”，这是个厉害的白酒业巨头。然而，五粮液酒与我的故事，却久远而感性。事情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史称“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国家困难，人民受难，我们这个小家也是最艰苦的时候。我的母亲从省城下放到大凉山，在师范学校当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我和母亲做伴也从省城到山里读书。困难对于我们，除了饥饿、寒冷，还有不理解的冷漠。就在这时，学校里知道了母亲是个“老红军”。怎么回事呢？困难时期，为了照顾一些领导，实行了配给证，享受这个待遇的条件是“某某级别以上的干部以及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同志”。母亲在下放前就被“开除出党”，到学校当老师也没有了级别，但她是“一二九”在北平街头游行的女学生，并且从此参加了爱国抗日组织。按“七七事变”为界，老母亲就算是“红军时期”的老革命了。感谢当地有关的同志，给“老红军”发了配给证。配给标准，一个月可凭证平价买到一斤肉，两斤黄豆，一条“大前门”烟，到了过节时还能买到一瓶“五粮液”。

一瓶酒，对于我们艰难的生活有何种意义，一般人也许不会理解。我知道母亲内心五味杂陈的感触，拿着这酒，摇头苦笑：“老红军！老红军？”我所感受到的是我们生活有了变化，饥饿依旧，寒风依旧，然而周围的冷漠消失了。母亲上课下课身边有了学生，同事对面走来会点头致意，连小朋友都问我：“他们说你妈妈是林道静？”五粮液与林道静有什么关系？说得清吗？也许，这就是岁月，岁月也是酒，越陈越能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