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 言

每座墓碑都是光荣的丰碑

文/赵昂

酒泉，因汉将霍去病击败匈奴后，将御酒倒入泉中与将士分享而得名。在酒泉城外，汉唐烽燧的残垣断壁依旧随处可见。

悠悠羌笛飘荡了两千年，强悍的敌寇、肆虐的风沙，都没能打垮离家万里的戍边军勇，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也由此固若金汤。在一座座燃起狼烟又熄灭的烽火台护卫下，丝绸车队安然地缓缓消失在落日尽头。古时先贤怀揣着探索新世界的勇气与好奇，将梦想一笔笔绘制在三危山对面的洞窟中：大大小小的飞天，直冲云霄，翱翔天宇。

两千年后，十万大军让沉寂已久的古道再次豪情干云，他们和飞天绘制者们有着同样的肤色，流着同样的血液。只不过，这一次燃起火焰的不再是草木，而是太空燃料。

一代代航天人艰苦创业，使我们能够一步步去实现飞天的梦想。与古代兵勇不同的是，支撑一代代航天人坚守下去的不是丰厚的“饷银”和“恩赏”，而是为国为民的博大胸怀，是代代传承的奉献牺牲精神。他们把自己的一切，青春，子孙，甚至生命，全部无偿献给国家，只留墓碑无言而立，忠魂永驻大漠。

每座墓碑都是光荣的丰碑。背后是一个民族不断向更广阔宇宙进军的激昂乐章，是一个大国全面崛起的辉煌史诗。

9月29日，中国首个空间实验室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成功，举国一片欢腾。

在发射中心的一隅，600多座坟茔犹如军阵般整齐排列， 苍翠的松柏环绕四周，洁白的墓台、黑褐色的墓碑，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尤为醒目，远处的群山静默肃立。

这里就是东风烈士陵园，长眠着一名元帅、13名将军、685名官兵以及科技人员。为了中国人几千年来的飞天梦想，他们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子孙，甚至是生命。

墓碑前的胡杨树

每到清明，发射中心原型号副总工程师张新贵都会来到此地，洒一杯薄酒，献一束马兰花，祭奠战友。

每一方墓碑背后，都有一段催人泪下的故事。有六名士兵的名字铭刻在同一座墓碑上，他们生前同在一个油罐车上作业，一次事故后，又在同一油罐车上罹难，牺牲后埋葬在了一起……从墓碑上可以看出，很多士兵刚入伍两三个月后就牺牲在大漠中了。

在士兵墓地的前方，是将军们的墓碑，包括发射中心首任司令员孙继先的骨灰，墓碑上这位将军的照片充满英武之气。长征路上，孙继先率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新中国成立后，他又将自己的辛劳汗水抛洒于此。戎马一生的孙继先临终前曾经坦陈,一辈子自己有两件事最值得自豪:一是在长征中带领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二是组织创建我国第一个导弹卫星发射场。

烈士王来的墓冢最为独特，这位年轻的士兵在一次液体失火后，为了避免重大损失，用自己的身躯阻挡火焰，牺牲时年仅24岁。后来，他的墓地前奇迹般地自然生长出一棵胡杨树。

戈壁上的胡杨树，因其耐旱耐涝,生命力顽强，有着“活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的传说。在很多人眼里，“天空之城”的胡杨树是对扎根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中国航天人最好的象征。

献完青春献终身

44年前，张新贵从湖北老家应征入伍，坐了三天三夜火车后，到达了当时还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当晚，他和几个老乡坐在戈壁滩上仰望星空，想象着火箭升空时的样子。

张新贵还记得，在东风礼堂前宣誓的情形，这个建于1958年的建筑极具民族风格。他告诉记者，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新职工都会在这个礼堂接受培训，那时流行的口号是“为了祖国献青春，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这个口号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八百里戈壁，生命绝迹，条件异常艰苦。“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空气含氧量只有16%，全年风沙不断；冬季严寒长达7个月，最冷可到零下34摄氏度，夏季酷暑，最高气温达43摄氏度。这里自古就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远离尘嚣，宛若与世隔绝。

口号的提出是为了鼓励人们能够扎根于此献身国防。如今，酒泉卫星发射中心条件有了改善，在戈壁上自成一体，里面有粮站、学校还有汽车站。

张新贵见证了这里一砖一瓦，他指着一处公园说，这就是当年我们埋灶吃饭的地方。他回忆道，开始建设的时候，十万工程兵进行大会战，住的都是窝棚，在戈壁上挖出个坑洞，上面铺上盖子，人们平时就在坑洞里面休息。

蔬菜吃不上，肉就更吃不上了，建设者们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张新贵的爱人怀孕时，找不到营养品。领导特批他回家，他在拥挤的火车上，站着回湖北老家，挑了鸡蛋回来给虚弱的爱人补身体。

运载火箭的铁路是一条保密时间长达29年之久的专线，专线上的老职工常年就坚守在这条全部裸露在戈壁上、不靠近任何城镇的线路上,时常遭受风沙、严寒、盐碱的侵蚀。

“献青春、献终身”的精神深深地影响了张新贵这一代人。他从普通一兵成长起来，曾数次作为发出倒计时口令的零号指挥员参与过卫星发射，谈到这些往事，张新贵脸涨得通红，充满自豪感。“我不后悔，我在这里有理想，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我为我的工作感到骄傲。”

如今已过退休年龄的他，时常会在夜晚看看天空，望着那璀璨的星斗，想起44年前，和他一起来发射中心的战友们，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长眠在这座陵园中。

“他们都是英雄，都是伟人。”谈毕往事，张新贵站起身来，挺直腰板，向陵园里的墓碑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

烈士精神薪火相传

青山有幸埋忠骨，近700名长眠于此的将士和科技人员，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各不相同，每个人的军阶各有高低，但他们有着同样的精神信仰，他们为后人留下的口号是“留名要留集体名，计利要计国家利”。

也许，在别处，这只是简简单单的口号，但是，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这就是烈士们留给后代航天人的精神准则。发测站政治部主任石如善给记者提供了这样一组数字：最近3年来，有59人推迟婚期，231人推迟探家，71人亲人生病不能照顾，17人父母去世未能回家奔丧……

无数的“70后”，甚至“80后”，离开了繁华的大都市，拒绝了高薪，扎根大漠。

从国防科技大学毕业的崔周顺，是神舟飞船发射电力系统技术负责人之一，技术十分过硬，朋友一直劝他转业到地方电力公司拿高薪，但他从来不为所动。

王新峰，29岁的清华研究生。2004年毕业后他登上了西行的列车，那时起他才真正体会到祖国疆土的辽阔，戈壁的荒凉。为了完成科研任务和参加神舟六号飞船的发射，自愿放弃了回校读博。在聊天工具风靡的今日，他却与一位天津女孩用最古老的方式——书信，传达爱情。

这样的故事太多太多了。

张新贵告诉记者，他对自己的这些后辈的工作感到骄傲，“都是很好的年轻人，都是好孩子。”

一名青年科技人员，在参观完陵园，看到烈士王来的墓碑前的胡杨树后，写下这样的句子，“我很渺小，在地球上找不到自己的坐标。我也伟大，因为我融入了宏伟的事业。我们薪火相传，都是愿为‘天空之城’奉献牺牲的胡杨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