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目是借来的。23年前，学者刘小枫便写过一篇不长的随笔《我们这一代的怕与爱》，名动一时。不过，他之所谓“怕”不是“对某一具体对象和处境的畏惧心理”，而是接近思想家克尔凯戈尔和海德格尔都曾经论述过的“面临虚无的畏惧心理”，是以“羞涩和虔敬为质素”的怕。这种“怕”和爱一样恰是需要学习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一代还不曾学会的。以我粗浅的理解，此怕大约是“敬畏”的意思，是一种哲学意义的怕。

哲学毕竟离普通人远了点儿，我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怕还是具体而微的，就算“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代，他们也曾怕饿，怕物质匮乏，怕成分不好，怕无端被推上批斗台，这些恐惧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战胜不了“对某一具体对象和处境的畏惧心理”，又如何对遥远而神秘的东西去保持“羞涩和虔敬”呢？

就算是物质生活得到极大改善的今天，我们就没有怕了吗？我们不怕吃不饱，不怕物质匮乏，不怕成分不好，但我们怕失业，怕生病，怕比别人穷，怕房价涨得太快，怕春节买不着回家的火车票，怕未来失去退休金，怕奶粉里的三聚氰胺、包子馅里的香肉精和餐桌上的地沟油……

我们还怕去扶跌倒的老人，因为怕被讹上；我们怕见义勇为，因为怕被报复。

我们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怕？一方面当然是胆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些人不怕：无良商人不怕往食品里注入各种添加剂，房地产商不怕高价的房子卖不出去……要想让大家的怕少一些，那就先应该让这些胆大的人少点不怕，多点敬畏之心——无论是对法律，还是对良心、天理。

让我欣慰的是，就算有这么多的怕，依然有人能克服恐惧，大胆地去爱。那天我无意在电视中看到9月26日K256次列车上几名铁路通勤员工因座位问题与当值列车工作人员发生争执及打斗，其中一名通勤员工经抢救无效死亡的新闻，真可谓亦悲亦喜，悲的无需多说，喜的是，电视里出现了一份文字材料的特写，上面印有整整20位乘客的签名和指印，给这起事件作证。那20颗鲜红的指印，不是爱又是什么？这份对陌生人的爱，其实来得更加伟大。

这20位乘客不害怕打击报复吗？我想他们也怕，但那一刻，爱战胜了怕，爱就汇成了一股伟大的力量。

因此，我不认为怕多了，爱就一定会少。怕，多是一种本能的恐惧，但爱却是一种自为的精神力量。心中有怕但不恐慌、不盲从，爱一定会有其生长的空间，并显示出其伟大的力量。

爱当然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需要后天学习的，因为爱别人也是一种能力。我记得大学一年级迎新晚会，同学之间互相赠送礼物，我准备的便是一本弗洛姆的《爱的艺术》，当时其实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最近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我又见到了得到书的那位同学，他对此事记忆犹新，还说：“从没想过，爱还有艺术，真要感谢你这本书，让我开始学会如何去关爱别人。”

爱不仅是一种能力，还是一种证明——勇气、牺牲甚至受难，常常都和爱联系在一起。伟大的爱不止属于宗教，也存在于俗世的生活中。

我绝不会天真地认为，爱能解决现世的一切问题，那不过是诗人的梦呓而已，就像俄罗斯思想家索洛维约夫所指出的那样，精神性的东西比如爱原本天生无力，但是否应该舍弃精神和爱，把一切都交给现世的强力法则？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让世界充满爱”，大抵只是一种愿望而已，没有怕只有爱的世界恐怕也是一种乌托邦，但千真万确，这世上不能没有爱，只有怕没有爱的社会那才是真正的悲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