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止表达“瞬间情绪”
——写在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获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之际潘启雯
10月6日,当瑞典文学院宣布将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时,或许会让世人重拾“诗”对当代现实生活的意义。当然,这是自1974年瑞典作家埃温特·约翰逊(1900~1976)和哈里·埃德蒙·马丁逊(1904~1978)双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以来瑞典人再获此奖。另外,这还是诺贝尔文学奖自1996年颁给波兰女诗人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15年后再次授予一位诗人。
曾两度造访中国:
爬长城,回国还带白酒杯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似乎是个遥远而陌生的名字。在当下,少有人会从书店或网店抱回一摞蒙着灰的诗集;闲暇读诗这种古典时代的生活图景,早已被其他娱乐活动取代。但在爱诗歌的小圈子中,特朗斯特罗姆还是拥有不少拥趸。
特朗斯特罗姆曾两度造访中国,最近的一次是在2001年。据诗人于坚回忆,当时专程来北京为《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首发助兴的他,在参加完在北京大学举行的朗诵暨研讨会和瑞典使馆的酒会后,便匆匆南下昆明了——因为昆明开了一家“特朗斯特罗姆画廊/酒吧”。云南归来后,白发稀疏的特朗斯特罗姆,澄蓝色的眼中流露出几分孩子般的欢快与得意。夫人莫妮卡称,他们此行最大的收获是买了好几种中国白酒,在瑞典喝的伏特加可没这么来劲。为了追求形式的完美,他们还专门买了一套白酒杯,就是中国最常见的那种八钱小玻璃盅。离开中国前的晚餐,中方接待人员以及国内众多著名诗人特意安排了火锅。当侍者端上猪血和猪脑花时,座中几位瑞典客人皱起眉推辞了,惟有特朗斯特罗姆大喝一声:“Ja!”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要了!”当时,特朗斯特罗姆用略略颤抖的手把一块灰红色的东西夹入嘴里。而在场的人们都在想,进入他嘴里的东西,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诗句呢?他认真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这种咀嚼,或者品尝,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聆听,聆听事物深处的语言。
其实,早在1985年4月,特朗斯特罗姆就访问过中国,当时的他还兴冲冲地爬上了长城。可惜,1990年的一次中风导致他右半身瘫痪,不仅让他拄上了拐杖,后来就连说话也含混不清了,但仍坚持写作。
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瑞典语系、后移居瑞典的诗人和翻译家李笠从20世纪80年代起就将特朗斯特罗姆作品翻译成中文,对国内诗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因为我是学瑞典语的,并且那时自己也已开始写诗。在对瑞典诗人的大量阅读中,注意到了特朗斯特罗姆,他的诗对我构成了障碍,他的诗中含有丰富的隐喻,不是一眼就能看懂的。”因为喜欢,于是李笠在《世界文学》杂志上陆陆续续翻译发表了一些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诗人以诗会友,这些“零碎的努力”跨出国界被远在瑞典的特朗斯特罗姆发现。1985年,特朗斯特罗姆给李笠寄来了他的诗歌合集,信辞中题说“给遥远的同行李笠”。5年后的1990年,李笠将这部合集全译出版,名为《绿树与天空》。
特氏写作的两个尺度:
塑造精神生活和说出神秘
对于瑞典人来说,特朗斯特罗姆的出现,犹如在汉语中出现了唐诗。即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是“汉语的传统,西方的先锋”(诗人于坚语)。事实上,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主要探讨自我与周围世界的关系,死亡、历史和自然是作品中常见的主题。1954年,23岁的特朗斯特罗姆发表了处女诗集《17首诗》,曾轰动瑞典诗坛,并被文学史作者扬·斯坦奎斯特称为“一鸣惊人和绝无仅有的突破”。
成名后,特朗斯特罗姆陆续出版了《路上的秘密》、《在黑暗中观看》、《真理障碍物》、《给生者与死者》等诗集。评论者认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歌最大的魅力是新,即“诗人的创作应是不断摆脱自己的过去”。
“一个作家在他的书中必须像上帝在宇宙中,既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居斯达夫·福楼拜的这番话用在特朗斯特罗姆身上,也是合适的。特朗斯特罗姆以时为隐藏、时为显露的诗歌写作才华,成就了一首首意象非凡的诗篇。“我长时间徘徊在/东哥特结冰的田野上/半天不见人影/而在世界其他地方/人在拥挤中/出生,活着,死去/想引人注目——生活在/眼睛的海洋/就必须有特殊表情/在脸上抹泥……”这是标准的特朗斯特罗姆式的诗句。与那些拼命想让人群铭记住自己的人不同,特朗斯特罗姆希望离开人群,享受孤独的宁静。
李笠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表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喜欢从乘坐地铁、在咖啡馆喝咖啡、夜间行车、林中散步等等日常生活细节入手,通过精准的描写,让读者进入一个诗的境界。然后突然更换镜头,将细节放大,变成特写。飞逝的瞬息在那里获得旺盛的生命力,并散发意义,展露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远变成近,历史变成现在,表面变成深处。”在李笠看来,现代诗人很少有人像特朗斯特罗姆那样把诗写得如此精炼、精确、精妙、精彩。他的诗是凝练艺术的范例,很少人有能把激烈的情感寄予平静的文字里,让作品在瞬间激发出巨大的能量。
20世纪80年代,特朗斯特罗姆的诗直接影响了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诗人。198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瑟夫·布罗茨基甚至承认“我偷过他的意象。”199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沃尔科特曾说:“瑞典文学院应毫不犹豫地把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特朗斯特罗姆,尽管他是瑞典人。”中国的许多诗人至今都记得,改革开放初期的20世纪80年代,中国诗坛涌现出一批现代派诗人,最早接触并翻译了特朗斯特罗姆的诗:1986年7月,在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孤独的玫瑰:当代外国抒情诗选》中,就有特朗斯特罗姆的6首诗,书中并列的还有聂鲁达、博尔赫斯、阿波利奈尔等一串响亮的名字;1990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由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歌选集《绿树与天空》;2001年,南海出版公司出版了李笠翻译的《特朗斯特罗姆诗全集》,大规模地将诗人的10余部诗集全部译介过来……
2011年4月23日,“诗歌与人·诗人奖”在广州举行了第6届颁奖盛典,特朗斯特罗姆荣获这一奖项。“诗歌与人·诗人奖”在给特朗斯特罗姆的授奖词中写道:“塑造精神生活和说出神秘是特朗斯特罗姆写作的两个尺度,他用自己的尺度量出诗歌的边界……特朗斯特罗姆犀利而形象地感知着社会现实,他独自的思想里保存着记录、批判和由此得出的深度。作为短诗大师,特朗斯特罗姆的每一首诗歌都像原子弹,隐藏着无穷的威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