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蝉趣
当第一声蝉鸣从树上流泻下来,真正的夏天就开始了。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芒种过后,麦子上了场,进了仓,就是蝉的幼虫出土的时候了。我们乡间管蝉的幼虫叫蝉猴儿,也叫知了鬼儿。
几声惊雷,一场透雨,就将地下沉睡的蝉猴儿惊醒了。当第一只勇敢的蝉猴儿化做具有金色羽翼的蝉,并唱出第一曲夏的抒情诗时,同类们也像受了感召似的,纷纷从地下急不可待跃跃欲试地钻出土层。而捉蝉猴儿就是我们童年的最大乐事了。
蝉猴儿是一种体态臃肿笨拙,身着厚厚的盔甲的小虫。一对车灯似的大眼睛,一双举重若轻的硕壮的前足,逢山开道,挖穴御敌。虽然其貌不扬但却威武矫健,不怒而威。蝉猴儿对光线非常敏感,所以它从不会在光天化日下钻出土层,而是在向晚的黄昏,先将洞口挖到接近地面的土层,只留一个小孔等待机会,伺机出洞。
所以寻蝉猴儿要在黄昏时分,将放饱的羊群赶回羊圈,菜篮子丢在门口,拿一把铲子,仨一群,俩一伙地到河滩的柳树棵子,杨树林子,葡萄藤前,葫芦架下寻蝉猴儿。寻蝉猴儿的工作需要耐心细致,不管大人孩子一个个弯腰弓背,慢挪步,细留神,不能放过一个细小的孔穴。没有经验的孩子连蚂蚁洞,蚯蚓窝也不放过,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而有经验的则只关心那些看似不规则的榆钱般大小的孔穴,轻轻一抠,去掉表层的薄薄的一层土便是拇指大小的蝉虫的洞穴了。找到的一声欢呼,其他人便聚拢过来,看到别人有所收获,于是更加仔细认真。
待到太阳西下,光线模糊,地面再也看不清了,就要等到月上柳梢,借着月色来寻。或者背着大人偷偷地将家里的手电筒拿来照那业已钻出洞穴开始爬树的蝉猴儿了;而那时除了黑夜浇地看园,是轻易不用手电的,所以用了以后要偷偷地放回原处,但两节电池用不了几次就光线发暗,因此是免不了要挨揍的。于是就凭手感来摸,绕着树干从下到上摸一圈,运气好的一晚上摸个十来个,几十个不成问题。但有喜也有惊,有时会摸到一只毛茸茸的大肚蛾,踩到一只癞蛤蚂,惊出一身冷汗。
等到攒上十天半月,檐下腌渍蝉猴儿的小罐已数目可观了。即使兄妹几人合用一个器皿,每个人也是心中有数,赖不得的。腌透了,晾干了,然后在油锅里一烹,油亮金黄,令人垂涎欲滴,还未出锅就已按捺不住,急不可待地从油锅里拈出一个先解解馋,尽管烫得连连吁气。
而这种会餐也只是开开荤,打打牙祭,断断舍不得将劳动成果自给自足了,而是要积攒着,等到下乡收蝉猴儿的小贩一声吆喝,尕小子,辣妹子就将舍不得吃的蝉猴儿用盆儿、碗儿、罐儿的倾将出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将自己的劳动成果换成书包、本子、连环画了,因为那些精神食粮似乎比短暂的口腹之欲更长久,更能带来深层的愉悦。岁月的艰辛使那幼小的心灵早早懂得了这些。
蝉是一种微漠的昆虫,乡间只是以虫子相称,却也是天地之精气,日月之精华。上了学,读了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介绍蝉的文章以后,打内心里增添了一种敬佩。三年的黑暗中的苦工,一夏的阳光下的放歌,完成由地狱到天堂的飞升,这种生命难道不值得歌唱吗?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够听懂这发自肺腑的生命的声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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