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善水”。然而，对于惧水成癖、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土疙瘩”的我，居然突发奇想：沾点“智气”，玩起了平生第一次漂流。

一

地处北国边陲的哈拉哈河，是中蒙两国的界河。发源于大兴安岭西侧摩天岭北部的达尔滨湖，弯弯曲曲流入蒙古国贝尔湖，又折返入境注入呼伦湖，全长近400公里。沿途多条河流汇入，形成渐宽达100米、平均水深2米的较大水系。

五月的河畔，清风送爽，似少女般温润地抚摸着脸颊肌肤。我站在岸边纵目眺望，枯后又荣的山峦，蓊郁的草木似喝足了甘露一样滋蔓青翠。这里没有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没有拥堵不堪的车水马龙，没有熙熙攘攘的市井小巷，没有古色古香的寺庙楼宇，没有纷至沓来寻求精神寄托的虔诚朝拜。只有延绵空旷的神秘，蓬勃幽深的壮美，鸟鸣虫啾的躁动，烂漫山花的争奇斗艳。

船工划来一只橡皮“鞋底”招呼我和队友上船。于是，我与队友小刘带着几分轻松、几分遗忘、几分忐忑乘上橡皮“鞋底”顺流而下。头天滂沱的大雨，使涨溢河床的湍流稳健地承载着被冲刷下来的自然腐朽的积淀翻卷西逝，跳跃的浪花演绎着生生不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诉说着千百年来历史的见证。

二

哈拉哈河是蒙语，意为“屏障”之意。由于东高西低的地貌自然天成为亮丽的城墙式风景线。然而，并没有什么险峻与雄奇。我想，之所以称“屏障”，大概系古老的地缘政治抑或人类抗御“天敌”的妙传吧。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少年名叫达尔滨。一天，因骑马摔伤了脚在家养伤并照看襁褓中的弟弟。突然，一只饿狼闯入家中叼起婴儿就走。达尔滨不顾伤痛操刀向狼扑去，一番搏斗，狼被杀死，达尔滨倒在血泊之中。母亲赶回家中后，悲痛欲绝，猛然想起奶水注眼可以救活善良人的传说，急忙将儿子搂在怀中，拼命挤奶救子，先是挤出的奶水，后是血水……

母亲的行动感动了上苍，于是将奶水、血水化作了河水托着少年的尸体向远方漂去。

千百年来，这一湖一河沉淀了一个伟大的母性，过滤出一宗骠悍的民族，浇灌出一株野蛮历史的标杆巨木。终于，传说中少年勇武的精神幻化出活脱脱的血肉之躯，美好的愿望成就了天之骄子。十二世纪下半叶，成吉思汗在这里降生了。

三

哈拉哈河以她包容通达的品格冲刷了蒙昧与强横，又以其本真调和的态度向人类畅诉文明。她既舒舒缓缓地稀释天地间的污浊，又轻轻柔柔地卸载人们生活的重负。

我与小刘各持一桨驾舟前行。但由于都是第一次，“鞋底”总不听指挥，在平阔的河面上左突右撞，并不时地转着圈圈。我们无心流连眼前的美景，全力驶船，生怕一不小心发生倾覆。可由于激流和暗礁的原因，总不能随心所欲。然而，几个回合后，我们发现并没什么危险，就渐渐地淡然起来，进而索性信马由缰，收桨投目，欣赏起大自然的伟力来。

造物主在这里使尽浑身的解数，以恢宏的笔墨泼洒了蓬勃的生命，又安抚得那么文静，调理得那么圹埌，熨帖得那么挺秀，盎然的生机散发着本源的诱惑。抔一抔凉水洗一把脸，清润凉爽的气息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四

思想的野马突然被几声惊呼拉回。

原来是宽阔平整的河床像受了某种重力的挤压出现了倾斜和折皱，河水一股脑涌到了右岸，形成了汹涌的波涛瀑流，折角处恰有一颗百年古柳被浪涛剥蚀了根基，失去了平衡，像一把巨伞斜撑在水面上。行在我们前面的几只“鞋底”由于避之不及，险些倾覆。这为我们提供了前车之鉴，我和小刘全力划桨，努力避开。但“鞋底”鬼使神差，数十米的距离几个跳跃就漂到了树下。队友老王、老马驾驶的“鞋底”旋即而至，并重重地撞在了我们的“鞋底”上。紧张中突见侧卧的大树几乎紧贴水面，我急召小刘船里藏身，才勉强歪歪斜斜从树下通过。可老王、老马他们却没那么幸运，由于他们身体被树的枝干刮住，“鞋底”立即失去了平衡，将两人整个儿倒扣水中。

两位队友突然不见了，让我们惊慌失措！

我们一面呼救，一面找寻。不一会儿，老王浮出水面，我们立即搭救。幸好老王在急流中顺势抓住了岸边的灌木，拼命爬了上去。老马却仍被扣船底不得露面。我与小刘持桨奋力把倒扣的“鞋底”反正过来，才使其浮出水面。

一场惊恐，一身狼狈，一船怅然，汇聚成一弯狰狞，将一路豪情，一身轻松，一溪欢歌形成的快意驱赶得无影无踪。

说来也怪，劫后余生的船儿却出奇的平稳了，落日余晖装点的山水更是美不胜收了。渐渐地，耳际充盈了陶渊明的著名诗句：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同时，一个轻叩“鞋底”的天籁之音也在波涛涟漪中荡来荡去：

人生能有几多漂流？不！人生总在漂流！只不过善水者能有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