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物价飞涨，我们希望行业最低工资标准从每月1300元提到每月1800元，工时工价定额标准增长35%。”

“板材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利润越来越薄，要一下子提到这个标准企业受不了。”

“据我们了解，虽然利润不像过去那么高，但产品供不应求，企业满额生产，利润总额还是在扩大的，应该让职工共享，再说今年各行各业工资都在涨。”

“涨没问题，但幅度不能这么大。最低工资标准每月1500元，工时工价定额标准涨幅不超过20%。”

……

5月25日上午，江苏省邳州市，2011年度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在邳州市总工会略显简陋的会议室里进行。

15名职工方代表和15名企业方代表分坐谈判桌两侧，面对面地唇枪舌战、讨价还价。

这是邳州市板材行业第六次工资集体协商。邳州市板材行业工会联合会自2005开始在行业60多家企业中先行推行工资集体协商试点以来，历经6年的探索实践，一年一度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已成“规矩”。如今，行业工资集体合同覆盖企业七八百家，覆盖职工逾10万人。

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的 “ 邳州样本 ”

在邳州市板材行业工会联合会主席李华龄的记忆里，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在一定程度上是被“逼”出来的。

板材行业是邳州市近10年来迅速崛起的支柱产业，但由于缺乏可遵循的工资标准，行业内用工无序竞争、互挖“墙角”现象普遍存在，即便规模企业，职工流动率也曾高达60%。与此同时，面对量大面广、规模不一的板材企业，工会又苦于开展工会工作缺乏有力抓手。

“工资标准是企业和职工都最为关注的。”邳州市总工会的领导决定做一回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的“吃螃蟹者”。

2005年10月，他们成立了市板材行业工会联合会，与市木材流通协会相对应，搭建了行业协商主体。在此基础上，首选行业中规模较大、具有一定工会工作基础的徐州盛和木业有限公司先行试点，取得初步经验后，再将试点范围扩大到60多家企业。协商的主要内容是制定本企业的最低工资标准、确定职工工资年度增长比例等。

当时正值年底，本应是职工流动的高发期，这60来家企业职工队伍相对而言却稳定得多。这很快引起其它企业的关注，也坚定了工会一班人的信心。

2006年，他们将企业层面的工资集体协商提升到行业层面，由市行业工会联合会与市木材流通协会进行对等协商，内容主要涉及行业最低工资标准、行业工资增长比例等，经协商签订的行业工资集体合同覆盖企业234家，覆盖职工41670人。

2007年，首次邀请正式协商代表以外的企业主代表、职工代表等250人现场观摩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协商内容突出了行业劳动定额、计价工价等劳动基准，经协商签订的行业工资集体合同覆盖企业数达432家，覆盖职工数达56800人。

2008年，协商内容继续突出行业劳动定额、计价工价等劳动基准。事后，邳州市总工会与劳动保障部门联合发文，首次将行业工资集体合同推广到木材流通协会会员以外的板材企业中参照执行。

2009年，市木材流通协会首次向板材行业工会提出开展行业工资集体协商的书面要约。协商内容突出了应对金融危机挑战，保企业、保岗位、保工资等重点内容，并对行业最低工资、劳动定额、计价工价等劳动标准进行了调整。经协商签订的行业工资集体合同覆盖企业748家，覆盖职工100706人。

2010年度的工资集体协商，同时成为江苏省总工会在邳州召开的推进工资集体协商现场会，双方协商制定的《邳州市板材行业2010年度工资集体协议》明确规定，在企业有利润的情况下，企业拿出全年利润的5%~10%，依据一线职工当年的实际业绩进行年终奖励，从而使工资集体协商从企业一次分配向二次分配延伸。

而今年的协商主题，则突出“改善职工待遇，缓解用工压力，稳定职工队伍，实现劳资双赢”。

如今，邳州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已成为全国知名的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的成功样本，市总工会主席沙荣侠因此不时被邀请参加相关会议进行经验介绍。

“我们切实感到，在行业层面进行集体协商有很多优势，比如行业工会出面可以集中各方面的信息资源，提高职工方的谈判力量，减少和避免企业管理层的影响，使谈判更平等和公正。”沙荣侠说。

全总集体合同部部长张建国对此深表认同。他说，开展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十分切合大量中小企业规模小、职工人数少、工会组织程度低，单独开展工资集体协商难度大的实际情况。

受益工资集体协商的不只是职工

“实行行业最低工资标准制度。本年度行业最低工资标准为每月1600元”；

“生产普通胶合板和异型板材的企业，行业工时工价定额指导标准在去年的基础上提高25%”；

“企业员工工龄工资制度。职工在本企业工作满半年的，享受工龄工资，其标准为每月10元，工作满1年的，工龄工资增为20元，以后工龄每增加1年，月增工龄工资10元，并随当月工资发放”；

……

上述条款，摘自最终达成的《邳州市板材行业2011年度工资集体协议》，这是劳资双方近3个小时的谈判结果。

从早晨9:00到11:40，双方围绕提高行业最低工资标准，提高行业工时工价定额标准，设立非计件制职工技术等级工资，设立安全、质量等职工专项奖金及发放防暑降温费制度，以及企业二次分配等5项议题展开了“拉锯战”，最终就三项达成了共识，“设立非计件制职工技术等级工资”和“企业二次分配”这两项议题，则由于分歧太大先暂时搁置，以后再谈。

尽管如此，职工方对谈判结果依然满意。一位参与旁听的李姓职工说，光是行业工时工价定额标准提高25%，就很可观，因为邳州板材企业基本实行计件制，定额标准涨了，对职工来说就是实实在在地涨了25%的工资。

而企业方协商代表、徐州富祥木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殿营则表示：工时工价定额标准提高25%，在企业方代表们的心理预期之内。事实上，在开展此次协商之前，为了应对年初的“用工荒”，各企业已经自动涨了工资，有的上涨幅度甚至比这还大。

富祥木业公司是邳州板材行业的龙头企业，王殿营自豪地告诉记者，富祥的实际工资水平远高于协商达成的标准，就是没谈成的“企业二次分配”也已经做了，每到年底企业都拿出利润的一部分给职工发红包，只不过名称不叫“二次分配”而已。

“但在谈判桌上，我还是要锱铢必较的。因为我代表板材行业2000多家企业，必须为大家的利益着想，标准定得太高，大多数小企业承受不了。企业不行了，对谁都没好处。”王殿营说。

作为职工方首席协商代表，李华龄对此次两项议题没谈成颇为遗憾，但在主持词中，他依然很有风度地“向行业方的协商代表和广大经营者对职工的关心、关爱表示崇高的敬意。”

“这不是场面话，而是发自内心的。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后，职工的确从中受益很多。”李华龄说，2005年至2010年，板材行业效益年均增长18%，而企业职工工资年均增长达到23%，人均年收入由2005年的8100元提高到了2010年的21552元。

让李华龄和他的“战友”们更为自豪的是，工资集体协商的积极效应远远不只是让职工受益。

“首先实现了劳动力有序流动，让职工稳岗安心。”李华龄说，通过开展工资集体协商，板材行业职工流动率稳定在10%以下，各企业互挖“墙角”的现象也基本杜绝。

“精确计算工时工价，让企业对人工成本有了明确预期，提高了成本测算和薪酬管理的准确度。”企业方首席协商代表、邳州市木材流通协会会长刘贵益表示，规范薪酬管理的确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企业用工成本，但换个角度看，这又倒逼着企业提升管理水平、加快产业升级，“不失为一件好事”。

盛和木业公司是第一家试点工资集体协商的板材企业。“刚开始企业也有顾虑，但真的推开后发现，这对企业发展很重要。”公司主要负责人王军华举了这么一个例子：去年协商后签订的行业集体合同规定，每周保证职工至少休息一天。过去企业总担心让职工休息会减少产量，可实行这项制度后，产量并没有减少太多。“职工在休息日里把个人事情都安排处理了，同时还可以充分休息，工作起来更专心也更有效率。”

“通过开展工资集体协商，全市板材行业日益达成‘企业靠职工发展、职工靠企业致富’的共识，形成‘职工得实惠、企业得效益’的和谐共赢局面。”沙荣侠说。

而记者从有关材料中也发现，开展工资集体协商的这些年，也正是邳州板材行业步入良性发展的“关键期”，经济规模和总量迅速增加，成为市里名副其实的支柱产业。目前，邳州板材出口量占到全国出口量的33%。

最重要的是建立了劳资对话协商的机制

“写入协议文本，会给企业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而且，让职工早早有预期，万一没有利润不能实现，企业将很被动。”

这是企业方代表不同意将“二次分配”（即在企业有利润的情况下，企业拿出全年利润的一部分给职工发奖金）写入工资集体协议的主要理由和顾虑。

记者在现场注意到，这是5项议题中协商时间最长、最艰难的一项。其间，职工方代表数次跑到列席旁听的沙荣侠身边耳语“很困难，要不要坚持”，在得到“坚持”的表态后继续谈判，并几度在分配利润的比例上退让，但最终双方还是没有达成共识。

“没有想到，竟然有两项没有谈成。”沙荣侠一再说“出乎意料”。但同时，她又表示，谈不成很正常，否则就不叫工资集体协商。

邳州市总工会工资协商指导员张柱国已是第五次参加谈判了，亲眼见证了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制度的逐步建立和不断完善。“最根本、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建立了一个劳资对话协商的机制，双方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意识：工资是双方谈出来的，而不是老板一个人说了算，在工资问题上，职工有表达诉求的话语权。”

但沙荣侠认为，如何用好这个话语权，工会依然面临不少挑战和问题。

这些年来，邳州市总工会在推进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中做了很多有益的探索。比如，先行成立市板材行业工会联合会，与市木材流通协会相对应，健全了行业协商主体；对行业工资集体协商职工方代表加强业务培训，提高素质和能力；将板材行业生产流程细分出26道工序、47个工种，对每道工序、工种进行调查、测算，协商确定了工时工价定额标准，等等。

“工资集体协商越深入，越触及利益核心，谈判就越艰难。”沙荣侠说，无论是企业主还是职工，对工资集体协商的认识都需要一个过程，因此推进这项工作不能操之过急。邳州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伊始，采取的方法就是由浅入深，由易到难，循序渐进，逐步提高职工的工资福利待遇。

她还表示，推进工资集体协商，最关键的还是要把握好尺度。“说白了，工资集体协商就是平衡劳资双方利益。作为职工方，不能不切实际地漫天要价；作为资方，同样不能不讲情理地乱砍价。”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邳州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劳资双方代表各有顾问组，如遇到争议，由双方顾问组进行商议协调，寻找各自认可的利益共同点，最后达成折中方案，如允许行业内各企业以工资集体协商确定的工时工价定额指导标准上下浮动5%执行，即是双方互相让步的结果。

不过李华龄认为，此次“企业二次分配”之所以没谈成，固然有邳州整体上经济欠发达、企业主认识参差不齐等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缺乏法律支撑，“虽然国家倡导共建共享，让职工分享企业利润，但没有明确的法律规定。”

其实，不只是“二次分配”，即便是包括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在内的工资集体协商制度本身，其广泛深入推进，也亟须更高层级的法律支持和保障。

值得关注的是，在前不久召开的全国深入推进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工作座谈会上，全总副主席、书记处书记张鸣起在明确“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是当前推进工资集体协商的重点和努力方向”后指出，推进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中，亟须解决好加强协商主体培育、行业性职代会建设等难点问题，同时应加强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基础理论研究，完善制定相关法律政策，以为开展行业性工资集体协商提供法律、政策和制度支持。

“相对而言，江苏在关于工资集体协商方面的地方立法比较完善和有力度。”沙荣侠说，大家有信心把板材行业工资集体协商再往前推进，同时带动更多的行业，“毕竟，工资协商共决是收入分配改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