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老人
现在有一个时髦的词,叫“留守儿童”。儿童是希望,是未来,自然应该引起人们的高度重视。只是,在农村,除了留守儿童,还有许许多多的留守老人,他们的处境一样让人牵肠挂肚。
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留守老人。我们一家六口人,哥哥姐姐都已在不同的城市站住脚跟,结婚生子。我最小,虽然离老家也只有30多公里的路程,可一天总忙忙碌碌的,很少有时间回去看看。父亲60多岁了,却执意要和村里的一帮年轻人去广州的一家工地上去做小工。空落落的院子里就剩下母亲一个人,和她的那些家什农具。现在条件相对好些,吃穿不愁,装有电话,母亲隔三岔五地也和我们说说话,但毕竟分隔两地,远水解不了近渴,没有个人陪在身边,总是让人心里一阵阵地虚晃。
我们那是山区,条件差,一家一户都住得很开。白天还好,鸡犬相闻,偶有路人笑语盈盈,可一到晚上,就万籁俱寂。母亲不爱看电视,也没有其它的爱好,我不知道她是怎样打发那漫漫长夜的。母亲必定也像我们想念她一样想念我们。可,老宅又像是一个累赘,把她给拴住了。
有好多次,我们兄妹鼓励母亲走出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好有个照应。可母亲总是不肯,待一段时间就待不住了,要回去。原因是她舍不得那一院老房,几亩薄田。母亲说,那是我们这个家的根。房子得有人住,没人住时间一长就荒了。为了守住这个根,她执意要留守。
为了安慰我们,母亲总是说:没事的,现在日子这样好,能有什么事?习惯了就好了。各家不都是这样吗?是啊,方圆十里,像母亲这样的留守老人难道还少吗?为了能多挣几个钱,农忙一过,村里的年轻劳力都候鸟一样哗啦飞走了,飞到城里去了。平时欢声笑语的村庄,顿时空了,除了鸟雀家禽的声音,几个孤单的孩童,安静得有些瘆人。
因为好多孩童随父母去了城里,村里的小学不得不撤掉,和另一所小学合并。我曾听母亲讲,在我们东边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老太婆,70多岁了,带着一个宝贝孙子,主要负责给他做饭。一天下雨,孙子放学回来,去电饭锅里舀饭,估计是电饭锅老旧了,漏电,孙子被电击后,尖叫,老太婆没常识,情急之下,扑过去拽,结果也被打死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婆孙死后的第三天,才被人发现。还有一个老大爷,儿女们都在城市里,很有钱,农村的房也翻修成了楼房,还专门请了村里的一个大嫂来给老大爷做兼职保姆,照顾他的生活。楼房里有的是干净卫生的洗手间,可老大爷不习惯,偏偏要上茅房,结果有一天,脚没踩好,掉进茅厕淹死了。当时周围没有一个人。此事曾闹得沸沸扬扬,那大嫂也很叫冤,说她只是兼职,她总不能扔下家里的事情,时时刻刻围着他转吧?她又不是他的儿女,她没有这个义务。诸如此类的事情,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起,每次听见都让人心惊胆战。母亲却轻描淡写,说她身体好着哩,还没到要让人照顾的份上,让我们在城里好好工作,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必为她担心。
作为儿女,我们又怎能不担心?我们曾多次郑重地和母亲坐下来商量,让父母卖掉老宅跟我们一块在城市生活。母亲说,那不可能,你爸还想着什么时候把房子翻修一下呢。我们说,修那么多房子谁住?爸也真是的,60多岁的人还出去打工,不怕人笑话,忙碌了一辈子,也该退休了,又不是没钱花。
电话里,父亲也不反驳我们,却继续支持母亲留守。父亲斩钉截铁地说,农民哪里有什么退休的说法。死的那一天就是退休。父亲的话,让人听着伤感,无言以对。老人自有他们的想法,作为儿女,我们的孝顺总显得有些自以为是,苍白无力。
我只能说,农村正在变得愈来愈孤独。而这种孤独,远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在电话的另一端所能温暖的。因为长期留守,母亲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因为寂寞,母亲就一双一双地给我们拉鞋底,明明知道我们不一定用得上,就是停不下来。也许,母亲就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乡村夜晚寂寥的时光吧。事实上,母亲有心脏病,虽然她每次电话里都说得很轻巧,可有时半夜醒来,总是睡不着。
只要母亲一天留守,我们这些在外的儿女心里就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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