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受教育成为人生的享受
那天在超市结账时,偶尔听到排在我后面一对母子的对话。“妈,我听说刘婷婷这次数学测验89分,排我们班27名,老师说下90分的就算不及格。”说话的是一个看上去八九岁的文静男孩儿。“那你考多少分?”妈妈问。“老师说卷子还没判完,明天才公布。”男孩儿语气的平静反衬出妈妈的不安:“要是你下90分怎么办?”男孩儿愣在原地低下了头,手紧张地攥到一起,就像真的发生了不妙的情况。看着孩子无助的样子,站在咫尺之遥的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也不禁联想到刚进入中学的女儿,心中更是涌起阵阵隐痛。
在家长界里我虽还算不上把孩子领回家自己教育的“另类”,也够得上是两耳不闻当今事的不入流者,除了钢琴作为业余爱好让女儿“戏学”九年之外,其余补习班一概谢绝。六年小学下来,利用长假、短假带着女儿跑遍了几乎全中国各地外加世界上十多个国家,而她满堂彩的成绩单更是让我在亲朋间声名显赫——原来好成绩是玩儿出来的!正当我自谦着用“纯粹巧合,不可复制!”来抵挡众人索要经验之谈时,近日中学老师的频频“约见”真真给我来了个“过山车”。当我急匆匆赶到学校大门口填写进门条时,小警卫指着会见事项一栏:“填上‘请家长’。”顿时,一种从未经历的尴尬顺着脊梁窜到了耳根,连自己都奇怪,一个走南闯北的我怎么竟然对这“请家长”三个字如此敏感。
经过多次与老师们的交流才搞清楚,女儿所在的班级是这所重点校的重点班,全班的成绩在全年级总是名列前茅,考试成绩若不上95分通常很难进前10名,而女儿的成绩一般是在90分左右徘徊,上上下下也难免有过几回。掌握了底牌后,对女儿得80分就更不以为然:“刚学的知识考80多分很正常,不要老和别人攀比。要是在普通班,80分是很靠前的。”对我的宽慰女儿丝毫不领情,立刻反击:“问题是我不在普通班,现在的中学就是唯名次论,老师说这叫考试文化。”看来,小东西是被洗了脑,此前我灌输的那套“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更是被她在一次测验失利后几乎全盘质疑,我至今都难忘她哭红的眼睛:“妈,你若是有魔法能把我脑子清零该多好。”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泪珠一串串滚落下来:“我读的那么多书都没用,我只想记住老师的要求,现在中学只看分数和名次。”听了这话,我的心都快碎了,一时竟找不出任何有利的话驳回她幼稚的请求。
不惑之年的我同样也曾是经历应试历练的肉身,每每梦中浮现儿时考试前丢书或考场只字不能的惊魂场景都会被吓得一身冷汗,醒后不禁庆幸终于躲过梦中一劫。一次,偶然跟古稀之年的父亲倾诉,老人家的回答让我吃惊不小:“别说你四十岁的人做这样的梦,我七十岁的人也莫能其外!过去家境贫寒,我每周末要回乡下帮家里干农活,没有时间复习功课,周一回城里上学便是一道难关,往往挨老师责骂。小孩子心里脆弱,直至现在还抹不去那种滋味。”
很难想象,本是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几本教科书在带给我们一代代人知识的同时却在我们心里投放了如此挥之不去的阴影。在与周边同事的闲聊中也都一一印证着这考试噩梦的非偶然性。不能回避的是,女儿的班上也确有一批名列前茅的孩子。而我这个妈当然不会把那个“超市妈妈”所说的“要是你下90分怎么办?”这样狠心的问题留给女儿。我悄悄把电话打给了几个堪称成绩从不失手的孩儿她妈妈,对方毫无保留:“不上补习班加料怎么可能成绩好呀!”“光靠学校上课怎么行!”“现在哪有不报班提前学的?”
听到电话里兴奋的语调,我已明白自己早已沦为中学家长里的孤家寡人,看来该轮到我回答“怎么办?”这个问题了。
记得2003年的一个上午,我陪女儿在纽约中央公园里荡秋千,不远处看到老师带着十几个小学生坐在一棵树冠硕大橡树下面的草坪上讲解乔木的特点。当时我指着他们对五岁的女儿说:“宝宝看,上学多有意思,可以了解很多世界上的事情。”两天后我们又碰巧在大都会博物馆邂逅了他们正在上历史课。两次的相遇也给我和女儿留有很深的印象。讲到这里一定会有朋友马上拿“中国的教育资源稀缺和人口众多”反对我还没说出的理论,但我也确实清楚地记得,上个世纪80年代教过我的物理陈老师带我们到天坛参观陨石、传看她利用简陋的装置自己拍摄的全息照片、到八大处采集矿石并欣赏第四纪冰川划痕的情形,我们不但因此爱上物理、也爱上化学、地理和天文……
学习应给予孩子们享受的乐趣,而不是带给他们忍受的回忆。这不单是中国教育体制要解决的问题,亦是我们这些脱胎于传统教育模式的家长和教师都应深刻反省和特别关注的命题。用分数和名次衡量是我们这些施教者管理孩子们的最“简便算法”,不过是抓住人性中的羞耻心来刺激孩子的自尊,以期得到使孩子“不敢”落后的心态,其结果是——得到了局部的知识却失去了宝贵的求知欲。其实我们的幼年又何尝不深受其苦呢?如若有一天,长大成人的孩子们也给我们这些曾经的师长打分和排名的话,结果兴许会使我们汗颜。我想,让孩子们在收获知识的同时得到精神的满足和愉悦,不仅是对这些幼小个体的尊重,更是对全民求知欲的保护乃至整个民族进取精神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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