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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1年04月01日 星期一

【生命印记】那杯那碗

□莫景春
《工人日报》(2011年04月01日 006版)

是吃饭的时间了,母亲颤巍巍地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一一摆好,接着搬来一张磨得发亮的矮脚凳子,伸出衣袖擦来擦去,挨着自己放好;又从碗柜里拿出一只印花的碗一双筷子,盛上香喷喷的饭菜;再摆上一只带花纹的杯子,斟上半杯。酒香慢慢飘散,似乎去寻找等待的人。

母亲摆这空碗空杯已经有几十年了。那座位还是空空的。我们吃完了,母亲又自顾自地把它收起来,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我们都知道那座位永远等不来人,坐着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几十年了。在家乡,乡亲们总保留着个习惯,家里的亲人去世了,原先他(她)坐的座位就一直留着几年,让家里人感觉这亲人还时时在身边,往后的日子慢慢地移到堂屋的祭祀牌位上,亲人就成为记忆中的祖宗了。

父亲的位子被母亲留了足足几十年,每每逢年过节,或是有些什么好吃的东西,母亲总是把父亲常坐的凳子拿出来,摆好碗筷杯子,倒上父亲喜欢喝的自家酿的米酒。饭菜的热气四处飘散,像是在呼唤父亲。摆上碗筷杯子后,我便感觉父亲回到了我们身边。父亲是在几十里外的乡里工作,家里的活儿根本顾不上,都是一股脑扔给母亲,但每每周末他便早早从乡里回来,赶着帮母亲弄些田里的活,也用他那不很宽阔的胸怀紧紧抱着我们,然后从他有些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几块饼干,塞到我们几张嗷嗷等着的嘴巴。

母亲便笑眯眯地说饭菜准备好了,赶紧过来吃吧。大家都前呼后拥地跟着父亲,有说有笑地跑进厨房。厨房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母亲也在忙前忙后地拿碗拿筷子,父亲自然坐到了母亲身边,他前面还有一个带花纹的瓷杯,满满地斟了酒。父亲不是很能喝,常常是抿上两三口,脸便悄悄泛红,话也渐渐多了起来,便东南西北地说。又是讲乡里发生的新闻,又是讲在书上看到的故事,大家总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听着,饭桌上笑声不停,常常让大家喷饭。那时能吃上肉的机会不多,父亲有点工资领,回家时总能给我们带上甜滋滋的肉。吃饭时,他举着筷子,在热腾腾的锅里左吹右吹地找出几块肉,一个一个地夹到我们碗里。我是最小的儿子,自然是坐在父亲身边,边吃饭边靠在父亲温暖的腿上,感觉非常幸福。于是,周末的温馨深深地烙进我的记忆,一到周末,便跑到村头那里苦苦地等着,直到把父亲的影子望出来不可。

父亲的座位突然有一天一直空空荡荡的。父亲说他身体有点不舒服,要到医院去检查。就在一个细雨濛濛的早上,他打着雨伞,孤零零地。陪去的只有邻居堂哥,我们都太小了,都还读书。母亲又要照看我们,也没有陪去。我们只是在村头,像每个周末苦苦等待他的那样子,无限留恋地看着他将行渐远的背影,眼睛潮潮的。我们觉得父亲不过两天,就会在村头的小路上快乐地出现。我们就会像小鸟一样飞奔入他的怀抱,一家人仍会那样的其乐融融。但没过几天,母亲发疯似的跑向村头,呼天抢地。我太小,不能跟着去,大妈一把抱住我说我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

于是,父亲的座位就空空地摆着,还是那只印花的碗,还有那带花纹的杯。杯和碗静静地摆着,似乎在等待马上回来的父亲。母亲也默默地夹着菜,时不时放到旁边的碗里,像往常夹菜给父亲那样轻轻柔柔的。我们也一声不响地吃着,每个人都觉得是父亲出远差了,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需要静静地等着。有时明明知道父亲是不会再回来了,但看到父亲那熟悉的花碗纹杯,就觉得父亲就坐在身边,不很魁梧的身子,实实地让我们靠着。也许是太累了,他一句话也不想说。或许他就在不远处,深情地看着我们一家人。母亲说,父亲是常常来看我们的,放着碗筷杯子,看着心里踏实。

父亲的座位就一直摆着,一直空空的,家里冷冷清清的。

现在我们都长大了,而且都有了小孩,每次回家,大孩小孩在家里跑上跑下,很是热闹,家里再不是那样冷冷清清了,年迈的母亲也快快乐乐地逗着孙儿玩,但逢年过节,母亲总是忘不了摆上父亲的花碗纹杯,倒了半杯酒,让饭菜的热气腾腾地去找父亲,也让那飘香的酒味呼唤着父亲,让他看见我们现在的幸福和对他的深深思念。

清明节来了,母亲又在摸摸索索地找着父亲的碗筷杯子,摆上一个热气腾腾的空位,等着父亲的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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