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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1年03月25日 星期一

【风情漫笔】乡村土屋

□魈鸣
《工人日报》(2011年03月25日 006版)

乡村是泥土的世界。老辈子说,土能生金,土能生万物,自然,土也就能生屋。乡村的住屋大多都是一些土屋,用泥土干打垒的那种。

在乡村,一座土屋的诞生,时常就像一位母亲的“十月怀胎”,其过程总是显得有些漫长。而地基,就是那供土屋生长的一颗种子。主人看好了一处屋基,不论这地基过去是一处窝棚,还是一方乱石空地,哪怕大伙见了人人都说好,但到了最后真正破土动工的日子,谁都免不了要去请来手持罗盘的风水先生,仔细比划一番,方可心安。起屋造船,昼夜不眠。哪怕是建座土屋,在庄户人家眼里,也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慎重着哩!

说是土屋,但基脚怎么说,也还得用石块来垒成,垒矮了都还不成,免得到时山洪一来,一下就冲倒了自家的墙壁,那样总是不安全。砌好了基脚,垒墙的师傅随之也就进了门。那些请来垒墙的师傅,大伙都尊称他们为“土匠”。干的虽是一些费力气的活,但在“九佬十八匠”中,他们也还占有一席地位哩!宽厚的墙板往墙基上一架,泥土就被人们一担一担地担来倒入了墙板,光着脊梁的土匠师傅一边用脚将土踢均匀,一边提起“丁”字型的铁杵,就开始“哼哼嘿嘿”地使劲打起杵来。号子雄浑而高亢,老远人们就知道,这山边又有人开始打墙造屋了。

墙板夹着泥土,在土匠师傅的杵下,顺着墙基一路不停地打着转,土墙也就随着墙板不时地移动而延长增高。场子上,除了垒墙“哼哼嘿嘿”的打杵号子,再就是土匠师傅抡起硕大的拍板,用力拍击土墙的脆响——那是“掌墨”师傅在为新垒的土墙正形和紧皮。土墙垒到一定高度,师傅的一拍板拍下去,时常打得墙体直摇晃,让外人看了,止不住心里打哆嗦。可土匠师傅却说,越是拍下去摇晃得厉害的墙,上下左右粘连得越牢。若是遇到一拍板下去,墙体晃都不晃一下,那么,师傅的第二板是怎么都不敢再用力拍下去了,必须掌握火候,前后小心轮换拍打,慢慢修正拍实,否则,墙体随时就会一下垮塌下来。

在乡村,哪怕是干打垒,学问也深着呢!垒墙时,啥时该埋上几根小树条当连筋锁锁墙角,面墙山墙才不至于易分离;墙有多高了,又该埋上门顶板、窗户顶板和楼牵,到时开门、挖窗、铺楼才方便;垒至几板墙高了,必须歇歇板,让土墙干上十天半月才能稳稳往上垒……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都在土匠师傅的心里装着。泥土太干垒不实,墙体太湿墩不住。干打垒,就必须得顺着那泥土的性子,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垒土墙既是一个赶不得急的苦差事,又最怕遇上下雨天。所以,每天土匠师傅收工后,那做主人的,还得拿上挡雨的遮盖,摸黑爬到墙上去盖墙,以防夜间突然来雨。地上的雨水一流动,又得赶忙拿起挖锄,沿着墙基四处去掏沟排水。心里还一个劲地念叨,老天老天!快点让雨停住吧!那些新打的土墙,尚未干枯定型,还经不起这雨水的一冲一洗呢!

那些带着湿气的褐色土墙,在经过两三次歇板之后,由深变浅、由湿变干,慢慢地就逐渐有了个屋型。最后就只等主人择下一个吉祥的日子再来垒尖、上梁、钉盖。而那些用以盖房的檩条、椽子等,在垒墙的那些日子里,也早就被木匠师傅一一砍好锯好,备在了一旁。备在土墙周围的,自然还有那些主人前一年就已烧制好的好看的小青瓦。

乡村起屋钉盖又叫“过烟火”,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到了那一天,用不着主人费力张罗去请,四邻乡亲闻讯都会自觉地赶来帮忙捧场,主人只管好酒好菜地来招待就得了。

土匠师傅屋尖一垒完,木匠师傅就开始正式登场。粗大的屋梁披红挂彩,在木匠师傅的“起啊!爬啊!拔啊!”一路指挥下,站在墙顶的汉子们几下就将屋梁放到了位。木匠师傅爬到屋顶,手提主人早就准备好的一篮包子和硬币,从屋梁上一路走过,一路哼唱:“丹天圣意呀是屋脊重檐,我两脚忙忙走呃是鲁班;叫我来开梁口呃,我开得东来是又开西,恭贺老板是发财多顺遂;一根乌木树呃是琢成乌木梁啊,恭贺老板发财多兴旺啊;天地开张呃是日吉辰良啊,我一开是天长地久哇,二开是地久天长,三开呀是荣华富贵啊,四开是长发吉祥呃……”包子和硬币就在木匠师傅的哼唱中,不停地撒向地上观望的人们,一时屋上地上就热闹非凡。

屋梁一放正,檩条、椽子、青瓦很快就依次搬上了屋。于是,埋檩条的,钉椽子的,盖瓦的,挖门洞的,填地平的,搬东西的……大伙齐着力,大半天的工夫,一座崭新的土屋就正式落成。待屋里的炊烟透过瓦缝飘向天空的时候,哪怕屋门还是几个不规则的大土洞,土屋也就一下有了勃勃生机!

其实,人搬进了土屋,工程才进行到了一半。土屋讲求的是一个“整”字。接下来还得等墙体干透了,才可以安窗装门铺楼板,搞整修。乡村的土屋,时常就像岩缝中的一棵老树,总是生长得十分缓慢。待土屋全部整修完工,不知不觉,时间一晃就已过去了三五年。

有趣的是,常有老辈子修造的土屋,才刚刚整修得有模有样,外出打工的小辈子回来了,就要拆了土屋来建楼房。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垒成的土屋,说拆就要拆,老辈子们总是显得有些不心甘,于是就常和小辈子们争,争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那楼房自然还是建了,只是那土屋也被老辈子留下了一部分当做了附属屋。小辈子说,这样也好,也算是为老辈子留下了一段回忆过去的念想。那土屋,毕竟也是呵护过他一路长大成人的土屋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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