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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1年03月18日 星期一

【生命印记】一只旧木柜

□黄豆米
《工人日报》(2011年03月18日 006版)

近来总是无端地想起外婆遗物中一只大木柜和里面的东西,那是二十多年前被视为无用给遗弃掉的,一想起这事,内心自我嘲笑不已。

外婆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之前,早早地把自己节衣缩食攒下的一点钱和用过的几样值钱物,各有所属地安排给了后代们,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木柜和里面的东西,后代中没谁愿意要它。

大小木柜用得很有年头了,边角磨秃,漆脱落,露着木质本身的花纹。也不知是什么木材做的,沉得像石头,尤其是大柜子,小时候外婆让我取放东西,我得一手抓住铁扣,一手使劲,才把柜盖掀开来。小柜子里外婆放些七古八杂的旧东西,大柜子是她的针线柜,我见里面放着的东西总有大半柜子,整整齐齐的一点不乱,布类的颜色,除了裱好晾干卷起来的袼褙颜色不好看之外,其它都新新的,五颜六色,这柜子里还有棉布的淡淡香气,我在今日标明着百分之百的纯棉布上,根本闻不到那种棉花香气,也因为有了对比,知道了木柜子里的那种香气,是新摘棉花的芬香气。

外婆去世,家人打开外婆床脚的大木柜。无数的碎布卷和一个大针线包就占去大半柜子。大针线包里有很多小包,分门别类地装着针和线,一点不掺杂。碎布头全是新布,以花口、颜色、质地、方长和大小不同分类卷成一卷卷的,叠摆放得一件是一件,连个折角都没有。大木柜本身够沉,一柜子的东西又压紧得没一丝空隙,重得两个壮劳力才抬得动,所以处理这件遗物时,家人当中不仅没人要柜里的东西,更嫌木柜笨重占地方还土气,谁都不要。好在邻居中有老人及时知道了,赶忙来要,不单要木柜,更要里面的东西,家人巴不得送,大木柜这个包袱被邻居老人当宝贝抬走了。

外婆过世时我虽然年轻不晓事,毕竟是被外婆带大成人的,外婆一走,见她身前的东西一样样被清理出门,心里倏地想抓住点什么作纪念,这才伸手,打开即将被邻居抬走的大木柜的盖子,顺头上的每样拾出一点来,就拾了针线和外婆做针线使用的顶针、锥子和挑针眼的小剪刀,最后又挑出一个草编的小针线盒给装满了。几年后我成家,哪想这盒遗物竟然成了我生活中的必备工具,从那时至今二十多年里,我毋需买一根针一根线,每需要缝补,抬出盒子来一找,要什么就有什么,好像不是我及时留下来的,而是外婆冥冥中为我备下的,我未来生活所需,她样样为我备齐。如果是这样的话,外婆为我着想得就太遥远了,因为这盒针线里的大多数东西一直没用,或许下一世才用得上,单说那些针,型号多得我不知道怎样使用它,还一包包原封还动地放着;用子弹壳和小药瓶做的针筒,外婆往里面放了小儿爽身粉,针没有一颗生绣;插着常用针的大点的针包,是外婆自己做的,花布面里,填塞有头发芯子,从线缝里露出的头发上看,头发是外婆的,为此庆幸不已——无意间竟然把外婆的头发给留下来了,这儿插着的大小七八颗针完全够我用了,最小的一颗我的手指捏起来只剩个针尖,没法用,最大的我用来绗被子,其它的用来钉个衣服扣子,补个裤子洞,连块布什么的。我留下的两个旧顶针,被外婆手指的汗液浸润,戴得滑光光亮铮铮的,无论拿哪个戴上我的中指,正恰好,可见我的中指跟外婆的中指一样粗细,就这点,让我感到一种来自于血统的神秘安慰。我留下的线有丝线,棉线,麻线,缝纫机线,细线,粗线,单色线,颜色线,没想到那么丰富,使用起来,大到绗被子的中粗线,小到补全家人各色衣物所需的细线以及各色线,没一样缺过。

经历了那么长时间我才回过神来,外婆垂暮之际整理自己从十一二岁拿起就没放下过的针线和几十年间一块块攒起来的碎布头,备感孤独而伤感,当她明白了后人都不要她这些东西时,一定不止一次在心里嘟喃:“这些针头线脑虽说不值几个钱,它可是谋生的家当。自己一个寡妇家全靠缝针线,才把儿女们拉扯长大,又为儿娶媳妇,把姑娘嫁人。可是自己活到当曾祖母的时候,后代中没有一个吃自己这碗饭的不说,连要下这些东西为自个儿和家小们缝缝补补的都没有了啊。”我揣度外婆于无奈之下,把想说又没人听的话儿,一古脑地放在一木柜的针线布头里,转而为自己整理起一生的脚印来。

外婆身后十多年,她终老的老屋,老屋所在的老四合院,老四合院所在的石板路的古老小巷,在老城改造中拆除得没一点痕迹,老邻居们各择居所,茫茫不知去向。曾把旧木柜视为宝的那位老人也许不在世了,木柜也不大可能留在世上了,如果在,我也不会去寻,我宁愿相信是外婆用这种方式来培养她的后人洞悉事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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