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过年好！自从你一个多月前参加工作后，我给你发短信，打电话，都叫你的学名，觉得，你长大了，再叫，你会觉得在我的眼里，你还是孩子。这回写信，我又叫你的小名了，过年了，你人在吴起县白豹镇的一个转油站，大年三十、初一都上班，不能回家，我老是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想起你过年打着灯笼的样子，就又叫你的小名了。

长这么大，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去700公里以外的大山里，而且，以后，要在山里上班，得长年待在山里。你这回也是第一次在外头过年，不能在家里吃团圆饭，吃你妈做的饭。就在你去了山里的第三天，你妈就要动身去看你，我拦都拦不住，我说，娃娃大了，该自己成长了，还能一直拴在腰上，这不是爱娃娃，是害娃娃呢。可你妈不听，说听人说山里没有人烟，还有狼，说娃娃养这么大，得看看去，不能叫狼给叼跑了。放心不下是真的，叫狼叼跑了，这咋可能呢。

你妈去你那里，拍了许多照片，回来，让我看。照片上的你，穿着红色的工装，有站在油罐前的，有扳阀门的，有站在铁门口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却不是很开心的笑，我能看出来。还有你的工作地点的外景，一座孤零零的山头，一座有油罐的院子，外面，是一条土路，塘土的厚度，超过了一铁锨头。你妈说，你上班，就在山头上的这个院子，平时吃住，也在这个院子里。一起上班的有六个人，只有你是新来的。在这里，吃的喝的，都要山下送，要是下雪，车上不来，供应就中断了。这个冬天，几乎没有下雪，气候干燥，我的咽炎都犯了，盼着下上一场雪，知道了你那里的情况，我不希望下雪了。

你到高中毕业前，一直在家里，出去，也是一家人一起出去。即使上大学，因为学校就在这座城市，离家近，也是每周都回来，要不回来，你妈就到学校找你去了。现在，一下子分开，我估计你不习惯，你妈也不习惯。你妈说，你那里的井区长说，你还算强的——有的新工人，到山里一看，扭头就走了，工作不要了，再不见回来；有的倒留下了，可是呢，一开始，天天哭鼻子——说你就是看着情绪低落，还没哭。我听了，心里却难受了一下。你妈回来那些天，神情恍惚，行为反常，取笤帚扫地，却把剪子拿手里，竟然问我刚才她打算干啥。我担心你妈出毛病，原来我是晚上不出去喝一场酒不进家门，现在谁叫都不去，也不约别人了，连着十多天，我每天晚上陪你妈散步，星期天逛公园，找可口的馆子吃饭，我用这些办法，分散你妈对你的挂念。

话是这么说，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我不能流露出来，不能让你妈看出来。你是在城里的热闹地方长大的，去了白豹，去了山里，反差明显，不适应也是必然的。这个地方，我以前不在意，现在，我上网查拿地图对，脑子里老是出现白豹这个词。因为，你在白豹，你在这个名字凶的地方。回到家里，我也有意无意看你的房间，看你房间里空着的床，空着的椅子。你大学毕业后，把你在学校养的仓鼠带回来了，我讨厌老鼠，看都不看一眼。你给我解释，说仓鼠不是老鼠，我也没有好感。可打你离家后，我常常待在仓鼠笼旁，还给它喂火腿肠、喂苹果，仓鼠吃得太多，长得圆滚滚的。

自己的亲骨肉，谁不爱惜啊。过去，老辈子人总说，把一个娃娃，由枕头那么大，一口饭一口饭养大，希望娃娃好，希望娃娃长大了有出息。如今，都是一个娃娃，娃娃更珍贵。可是，你长大了，我和你妈也老了，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就是不能把你留在身边，这也是对你负责。我们不指望你报答一个两个，只愿意你能独立生活，有自己的天地，再舍不得，也要让你出去闯荡一番。你的人生，要你自己开头，自己经历，谁都不能代替。

欢欢，如今，工作不好找，多少大学生家里闲待着。本来也打算给你找个合适的岗位，用上你的所学，可跑了几家，都不要人。你自己也联系，也是没有结果。不能由自己选择，只好到山里头这个单位。你工作的地方，确实艰苦，也和你的专业不对路，可总算就业了。年轻的时候，吃些苦，受些罪，不是吃亏。大道理我不多说了，虽然是为你好的话，说多了你烦，不爱听。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我过去一身土一身油，整天搬铁疙瘩，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虽然没有大的成功，但也在自己愿意的岗位上。我要是本事大，能给你在城里找工作，就不让你去山里，可我办不到。不过，这样也许更有益于你的成长。磨练人的环境，都是人不愿去的，待不下去的。你要责怪可以，但不要觉得委屈了自己。只要不灰心，把眼下的工作，认真做，用心做，以后会遇上发展的机会的。你得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你念了四年大学，学的美术设计，不会白学的。这个本领，可不能丢。闲暇了，多画些画。城里头看啥都一样，山里的线条，很独特，你会发现题材的丰富。而且，你以后要得到发展，也在你的这个特长上。

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写信。上一次，是你十八岁那年，你妈说，你娃都长大成人了，你不写个啥，我就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些叮咛的话，勉励的话。那封信，不知你保存着没有。这次，本来可以打电话，我还是觉得写封信好些。第一封信，你在家里，是我当面交给你的，这封信，就得邮寄了，路远，估计得在路上走七八天。你看到信的时候，正月十五也快到了。

欢欢，你属兔，我属兔，今年，是咱们的本命年。你妈给你我一人缝了一根红腰带，希望这一年都顺顺利利的。我是老兔子，你是小兔子，我们一起来面对困难。欢欢，我在井队工作过，我就再提醒你几句：你平时上班，要上油罐上量油，一定慢慢上，把扶梯抓稳；闻见气味不对了，啥都别管，赶紧往安全地段跑；生人来站上，要问清楚，轻易别给开门；晚上睡觉，门上紧，要留神外面的响动；心慌了，不要一个人出去，出去，也不要坐那种奔奔车；还有，山里气温低，风大，你要穿暖和。欢欢，把牙咬住，把劲鼓上，人都是自己把自己打倒的，别人打不倒，山里的日子清苦，也不是你一个清苦，度过这个关口，前头是亮堂的，你妈和我对你有信心。以前我在山里上班时，冬天荒，土大，影响心情，可到了春天，山里草绿了，野花开了，也是很好看的。春节过了，春天也来了，山里的野花接着就要大片大片开了，你拿铅笔画，拿彩笔画，都行，画上几张，记得给我和你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