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回家过年团聚，一家老少围坐在餐桌旁共度除夕，是国人约定俗成的民族传统。这时候，外出离家的人无论距离多远，时间多紧，行程多艰辛，总要想方设法回家。

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经济的发展、社会环境和节日观念的变化，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外乡人选择“不回家过年”，特别是一些常年在城市工作的农民工，开始尝试留守在城市过春节。

近日，记者在青岛采访了这批“留守大军”，走近他们的生活和心灵，感受他们另类的春节观。

“梦想在城市里安个家”

【人物】刘砚强

【职业】创业第一步——开面馆

【留守理由】回家就意味着房租没着落

私味牛肉面，一家位于青岛西镇汶水路的小面馆，从外边看起来普普通通。这家毫不起眼的面馆却有一处与众不同——老板、厨师、采购员、服务员均由一人担任，他叫刘砚强，2004年毕业于山东财政学院的本科生。

创业6年，刘砚强的梦想很简单，就是在这个城市里安个家。这个春节他不回家，也不能回家，因为回家就意味着房租将没有着落。

记者走进这家面馆，小刘正围着围裙，穿梭在小厅和厨房之间，忙着招待五六个顾客。面馆约15平方米，只能摆得下5张桌子。面积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门口处挂着一个报刊袋，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杂志和书，这些书刊显示着这家小面店的“文气”。

长方形的厨房，面积不到4平方米，一个人在里面转身都有些困难。刘砚强熟练地抓起面条扔到锅里，锅里的蒸汽在他眼镜上熏出一层白雾。面煮好了，他捞出面，放进几块牛肉和半个鸡蛋，撒上香菜、浇上面汤，一直到把面端到顾客桌子上，小刘才有空拿出纸巾擦擦眼镜。

从5月份开张至今已半年，来这吃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中午能卖出50碗面，这让小刘很欣慰，开业的前3个月，一天只能卖出去十几碗，他甚至想到了“关门”。

大学毕业后，刘砚强先应聘到了无锡一家外贸公司，月薪800元，干了一年之后，小刘感到前程渺茫，收入难以维持生活，他辞职了。

多次应聘碰壁后，小刘选择来青岛工作，原因很简单——离老家潍坊高密近。刚来青岛，他去了一家啤酒屋打工，帮厨师烤肉。这份要经常从晚上九点忙碌到凌晨两点的体力活，每月工资只有600元，他干了两个月。

在青岛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在电子信息城，做网络工程。新楼盖好，他就带着梯子帮别人去拉网线、调试服务器。毕业多，工作不好找，老板也借机把工资压到了每月900元。

生活日益窘迫，为了省钱，小刘每月花100块钱在一个棚户区租了间房子。那个建在铁道旁的小屋，每当列车驶过，都会从屋顶震落不少灰尘。后来他到了一家IT公司做数据库相关工作，工资涨到了两千多。3年后，他再次辞去了这个“体面”的工作。

此时他已经28岁，2000元月薪租了房子、应付了基本生活开支后，几乎没有剩余。

一次聚会，小刘听说一个朋友在宁夏路开着面馆，一个月能有近万元的收入，平时爱做饭的他萌生了开面馆的念头。

“我觉得我适合干这个，一是自己创业，工作氛围很自由，二是我也喜欢这个，平时都是自己在家琢磨着做饭。”小刘说。

小刘去别人的面馆参观取经，又从朋友家借来光盘学习，慢慢摸索到了做面的窍门。房租一年1.5万元，地方虽有些偏，但周围有很多货代公司，上班族不少，这样能保证顾客的数量。他掏光了积蓄——2万元，又找亲戚借了1万元，小店开张了。

“一碗汤面里面功夫深着呢，我做了不少研究。”小刘说得很自豪。他在面里加鸡蛋增加口感，用洋葱、西红柿炖汤增加营养，自己去市场挑选牛肉回来炖制，为了能做好卤蛋他用光了两箱鸡蛋做实验。

每天早六点，他都去团岛早市购买肉和蔬菜，为了节省开支，他会和菜贩一毛一分钱地砍价。9点钟，他准时到面馆打扫卫生、煮汤、和面，11点钟开始上客，一直忙到1点多钟才有功夫自己吃饭。到了下午5点又要开始招呼顾客，8点过后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刘砚强在面馆附近与人合租了间房子，顶层，不带暖气，月租金500元。在最近零下五六摄氏度的夜里，他体验到了青岛冬天的寒冷。每天到家都已经9点多了，累了一整天，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马上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上一觉。上网、看书也成了偶尔为之的奢侈享受。

至于理想，小刘没想太多。朋友建议他做出名气后开连锁店，刘砚强听了只是淡淡地一笑，他觉得那是很遥远的梦想，“每月能赚个七八千元，到时候能有钱付房子首付，在青岛定居，然后再买辆车。”这是他眼下最现实的目标。

“让小家彻底放松一下”

【人物】赵青海

【职业】快餐店小老板

【留守理由】留在青岛赚点钱

28岁的赵青海10年前从农村来到青岛务工，如今她已在青岛成家，还有了一个满地跑的儿子。往年一进腊月，赵青海总要忙活着回老家看望父母，收拾回家过年的用品，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家人添置新年礼物，然后满心欢喜地挤着长途汽车回家。

“今年就不折腾了，我和丈夫决定留在青岛过年，趁春节买卖好做，多赚点钱。”赵青海目前在青岛市南区湖北路附近的小超市里经营快餐。

记者看到赵青海的煎饼果子摊前围了不少顾客，身着厚棉服的她一边娴熟地做着煎饼果子，抽空还得瞅瞅刚会跑的儿子，心里还惦记着楼下丈夫的馄饨、水饺卖得如何。

她告诉记者，往年回老家过年，一回就是10天以上，一般初九以后才能开始营业，耽误了不少生意。

“去年初九营业时，周围很多小饭店还没开业，所以我们生意就挺好，平时一天卖五六十个煎饼果子，正月十五前一天能卖100多个。今年就想，要是正月初三、初四就营业，那生意肯定也不差，周围仅大商场就有两家，上班的人多着呢，而那时营业的小餐馆几乎没有。”

赵青海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依然挂着温暖的笑容。

她还告诉记者，过年回一趟老家开销不小，他们两人回济宁来回的长途车费约400元，给两边老人、兄弟姐妹带点礼物和年货少说也要1500元，再加上一些零花钱，回乡过年起码花费2000多元。

赵青海还提到，春运压力大也是促成她不回家过年的一大原因。

“前几年回乡过年，都是我丈夫排几个小时长队才买上车票，然后回乡路上，客车经常超载弄得拥挤不堪，半路拉客、堵车导致6个小时的车程要跑上八九个小时……尤其回家过年要带不少年货，还得起个大早去抢行李位置，真是太折腾了。”

赵青海回忆起往年春运的镜头，不禁流露出一丝疲惫。

她告诉记者，去年有个老乡开车回家，她和丈夫、孩子很幸运地搭了趟免费车，但过程依然折腾。由于路上有积雪，车子走走停停，跑高速公路居然花了十几个小时才到家。

既然打定主意不回老家过年，赵青海老早就盘算好了这个不回家的春节该怎么过。来青岛10年的赵青海几乎从未认真地逛过青岛，没见过电视里经常提起的海底世界，没去过顾客常提起的极地海洋世界。

“今年过年，我和丈夫决定让我们的‘小家’彻底放松一下，领着孩子去趟极地海洋世界，再带他去公园转转，今年过年一定犒劳一下自己和孩子。”

一直忙着生意的赵青海表示，即使不能回老家和亲人团聚，也要让自己的小家充满年味儿。另外，除夕夜一定要给双方的父母打电话拜年，听听他们的笑声……

“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

【人物】孙术森

【职业】清洁工

【留守理由】把街当成家来扫

如果统计春节期间城市最不能离开的行业，可能环卫工首当其冲。节前的垃圾成倍增加，年三十晚上燃放的烟花爆竹碎屑，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环境卫生一天停摆，后果不堪设想。

和许多马路清扫工一样，孙术森从遥远的农村来到青岛，把一件“脏活计”干得风生水起，有滋有味。他要干好的理由甚至简单得让人肃然起敬：“青岛文化街给了我一份工资，还给我解决了住宿。”

如果每天凌晨4点起床，晚上近10点才回家，你能坚持几天？如果每天不管天气如何都要在一条1000多米长的街道上走上十个来回清扫卫生，你能坚持几天？如果8年间每天你的活动范围就是在一条1000米长的街道上，你又能坚持几天？

来自安丘的农民工孙术森在这样的条件下坚持了8年，用自己的双脚把一条1000米长的昌乐路文化街丈量了近3万个来回，用双手清洁600万平方米道路。

当记者顶着寒风来到昌乐路青岛文化市场时，孙术森正推着保洁车在马路上巡逻。保洁车上的家当可谓“一应俱全”：笤帚簸箕自不在话下，清除小广告的小铲子、擦油污的抹布、能到绿化带里捡拾垃圾的小钳子都包罗在里边。“既然干了这个活儿，就要干好，不然让别人戳着脊梁说那就不好了！”

“老孙，又巡街呢，没有什么垃圾，赶紧回家躲躲风去！”一家玉器店的老板一边往店里跑一边和孙术森打了个招呼。而孙术森也笑着对店主点了点头，顺手将店门前的一个烟头捡到手中。由于不是周末，再加上天气太冷，所有店铺的门都是关着的，看到老孙走过来，不少店主都会敲敲玻璃门和老孙问好。

“他在这条街上可是个老资格了，把我们这条街打扫得比家里都干净。”在文化街上开茶叶店的丁老板告诉记者。

8年的时间，对于一名清洁工来说，已经属于超长“服役”了。文化街管理中心副主任王伟强说，由于文化街人流量大，再加上是城市的一张名片，因此保洁要求高，任务特别重。“我们这条街曾经一个月累走了好几个保洁员，能坚持干到一年的更是找不到，你说这个活好不好干？”王伟强说。

孙术森却说：“我的工资月月都按时足额发，周围的人都对我很友好，将心比心，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记者随着老孙在文化街上巡了不到一个来回，脸就已经冻得有些麻木，街上没有什么挡风的，记者想劝老孙到背风地休息一会儿，老孙说：“不能啊，今天风大，说不定就会从哪里吹来塑料袋、纸屑这些垃圾，更得留个神，别给这条街抹黑不是？”

一个来回下来，老孙的垃圾袋里已经有了小半袋垃圾，看到脏的垃圾箱和路灯杆，老孙也会停下来用抹布一遍一遍地擦。

孙术森话不多，但是一说到文化街比别的地方干净漂亮，他的话匣子便打开了：“刚到这边干清洁工时，文化街还很萧条，这么多年来文化街变得漂亮了，热闹了；文化街每年都会在周末举行大集，每到过年的时候都会有萝卜会；文化街是青岛的名片，创城的时候国家测评组的人都来过。我是看着文化街越来越好的，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越长越大一样，实在舍不得离开！”

孙术森刚来青岛时住在四方附近的一个不到15平方米的房子里，现在文化街为了照顾他，把一间30多平方米的仓库收拾出来后铺上了地板，供上了水电，老孙也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我现在这么幸福了，我再不好好干活，是不是对谁都说不过去？”

孙术森的幸福还在于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希望：大女儿在文化街领导的帮助下到超市当了售货员；二女儿学了化妆的手艺；小儿子去年本来已经错过了入学报名，但是在“好人”的帮助下依然按时上了学。

“老家已经没有老人了，这几年我们都是在青岛过年，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孙术森说，他现在49岁，等再过10年，他的小儿子就该高中毕业上大学了，那时候如果他还能在文化街打扫卫生，他会干得和现在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