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金武先生是我老师辈的朋友，我们在云南日报社做同事约有十年时间，而当我进入报社，开始接触新闻工作的时候，他已经在记者岗位上干了十多年，而且很有名气了。我案头上的这本《一只蚂蚁的故事》，是金武的一部回忆录性质的东西。这本书的低调叙述，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作者以个人的渺小，映衬真理的伟大，以个人的无为，烘托造化的无量功德，一方面朴实无华，一方面充满玄机，令人感到意味无穷。现在民间和网络上，流传着一张《梅里雪山圣照》，这张照片，拍到了中国云南梅里雪山千年一现的奇观——在雪山顶上，日月的光影里，点亮着一盏酥油灯。如果你想了解这张照片的摄影者，了解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遇上了这一圣景，那么不妨读读这本书。

金武给我的印象，首先他是一个实实在在地工作和生活着的人，这个人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非常专注，而且尽其所能。叔本华说，一个人如果在他所从事的工作上专心致志，竭尽全力，他就会感到踏实而快乐。因此，我们就随时听得到金武爽朗的笑声，他的笑是开怀的笑：哈哈……

我从金武的书里更多地了解到，他生于欢乐而长于苦难，童年时就父母双亡，很小就学会了帮助佤族的养父做事。9岁那年，他在山上看守收获的包谷，结果遇见了狼。幸好是养父及时赶到，才从群狼口下，救下了他的性命。1954年，他15岁，被派到一个山乡去创办小学校，向少数民族头人借了他家的牛厩，来做学校兼教室。在这个简陋的教室里，他给学生们上的第一节课别出心裁——教大家唱《东方红》。过了3年，上级转派他去更大的一个村子，负责一所附设有初中班的完全小学。为了使学生们不至于因为没有饭吃而辍学，这个18岁的校长，带领比他年纪还大的老师，和同学们一起盘田种地，他并且为此卖掉了自己的手表，买了一头耕牛……

“天道酬勤”这句话所以一直传扬下来，那是因为它说出了一个真理，或者说规律。金武一生不做梦，即不奢望前途理想，但正如我们从《一只蚂蚁的故事》中所看到的一样，在他的一生中，不断有没有梦想过的好事，像甘露一样，降临到他的头上，以至于他经常感到意外的惊喜，这包括当记者这件事。当领导告诉他，决定让他到云南日报当记者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记者这两个字，不论色彩和分量，过去和现在是不大一样的。在上世纪的五六十年代，甚至七十年代，记者在社会上的信誉度很高，记者们也十分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那时候，记者要到某个单位去采访报道，这对那个单位是一件重要的事，一般主要领导都会出面接谈。当然一篇稿子见报，就意味着这个单位的工作，受到了公开的表彰。所以地方和单位很欢迎记者，记者下去一般都会受到热情接待，让住得好一点，吃得好一点。那时候报社严格要求记者，不准搞特殊化，而一些老记者，则以自己的言传身教，示范着一种艰苦朴素的作风，金武正是这些老记者当中的一个。那个时候我就听说过他的一些事，知道他下去采访途中，经常住宿于那种很便宜的鸡毛小店。有的小店被子长期不洗，睡下去全身冰凉，关键还有虱子，他也照睡不误。他的经验是，把自己脱得精光，衣服裤子高高地挂在墙壁的钉子上，才钻进被窝里去。第二天一早，穿上衣服继续赶路。

金武长期负责工业报道，常常到公路沿线的道班采访。去时，经常与工人们一起吃简单的饭菜，吸竹筒水烟。道班的生活，一般说来是非常艰苦的。有一次，我跟车采访一位驾驶员，在大雨滂沱的黄昏，来到一个道班，想搭一餐饭。问有没有肉，说没有；问有什么蔬菜，说什么蔬菜都没有；那么有咸菜吗？咸菜也没有。后来发现门外的木瓜树上结得有木瓜，但还没有成熟，是绿色的，就摘了下来炒给我们做菜吃。可是没有油，也没有辣椒，就只有盐。这顿饭使我至今难忘。但是对于那个时代的老记者们，这样的事太平常了。他们在基层，生活上艰苦朴素，但是在工作上却是先进模范人物的形象，我这样说并不是一种夸张。

1996年云南丽江大地震之后，工人日报社收到一份来自丽江工会的信，信中表扬该报记者何金武，在大年三十采访和慰问灾民的事迹，表扬他和群众一起住在地震棚里，日以继夜，不辞劳苦的工作作风。应该说，这一封信对于何金武是重要的，因为他的工作和辛劳“受到了人民的肯定”，他的心灵得到了慰藉。但是，我觉得这封信的意义，更重要的还在于它的典型性，它所描述的，实际上是出身于农村、成长于并活跃于中国上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的新闻记者的群像。现在，这一批记者大概都已经退休了，而何金武因为一些偶然的原因，也因为这封信，成了一个范例。

（本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