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沉寂一年的村庄终于热闹起来，爆竹声此起彼伏。父亲习惯地在祠堂神台正下方摆上一张八仙桌，桌面放好煮熟的全鸡、猪肉，摆上茶酒，点燃香火和蜡烛，用来祭祖。食年夜饭时，饭桌上总会多出一双碗筷，那是用来祭奠已故的祖父。

小时候，每到除夕，炮仗噼里啪啦响起，祖父都会把自己的孙子孙女叫到一块，足足八个，刚好一桌，从小到大一个个发压岁钱。当然，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我出生那年起，直到祖父逝去，他给我的压岁钱都是2元，而且大多是灰头土脸的角票。

每年除夕，祖父都喜欢自己制作红包。他先是把积累起来的票子数到2元一份，摊出八份。然后，将每份人民币从大到小由下往上依次折叠在一起，对折，再对折。接着，找一张废纸包裹纸币，折叠成矩形。紧接着，用一张裁剪好的矩形红纸折卷起来，红纸相连两边用米汤糊上。最后，祖父用毛笔在我们的红包上写上各自的乳名。实际上，我很讨厌这土里土气的做法，不像外祖父直接到集市，大大方方花上几块钱买一沓做工精美的红包。

直到一年除夕，祖父把我自己原本特意留着炫耀的满分试卷，当做废纸包红包用了。年少的我当着一家人吃年夜饭时把压岁钱撕得粉碎。父亲狠狠地给了我几记耳光，祖父望着我，像犯错误的孩子似的，没吭声。

接下来的年头，出于内疚，我开始打心底接受祖父每年2元的压岁钱。我第一次发现，为了我们的压岁钱，祖父得忙碌一个冬天。立冬交十月，祖父就开始到几里外的深山里砍下一堆上好的竹子，花上几天一根根地搬回家。青竹搬回家后，祖父用锯子断成一筒一筒，对剖再对剖，剖成竹片，再将竹皮竹心剖析开，分成青竹片和黄竹片。然后，再将竹皮部分，剖成青篾片或青篾丝，剖出来的篾片，粗细均匀，青白分明。每一道程序，祖父都小心翼翼，精雕细琢的。每年，祖父把所有篾片和篾丝剖好，也就到了小雪地封严的时候了。一张张篾片，一根根篾丝，一双粗糙的手在冬至来临之前编织成了一个老人的心愿。

我开始尊敬这样一个老人，一有空就会帮忙上山尽量多扛几根青竹。可当我懂得祖父的用心良苦时，祖父已经老了。他佝偻的背艰辛地扛着一根根小小的竹子在陡峭的山路上缓慢行走，双脚不断地发颤，小心翼翼走了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直到一个雨加雪的寒冬，祖父连同一根青竹一起倒下。

那年冬天，病榻上的祖父一直叨念着除夕没给我们压岁钱，责怪自己的不小心。次年，正月十五，祖父离开了。

又是一年除夕时。我点燃爆竹，在隆隆炮仗声中，在八仙桌门前，在香火袅袅时，祭奠已故的祖父，责备自己的年少无知，怀念那沉甸甸压在心中的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