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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日报 2010年12月17日 星期一

大屋窝

□王永安
《工人日报》(2010年12月17日 006版)

安庆人将年代已久、有三五进之深的住宅,称为大屋窝,亦叫大屋。大屋窝的冠名挺有讲究,一般富裕人家多以姓氏开头,如张家大屋、李家大屋;而名门望族,则根据主人身份地位,称探花第、进士第、状元府等。安庆大屋窝,远至明末清初,近到民国时期均有保存。从使用的建筑材料看,都是砖木混合而成;从建筑形式看,都是粉墙黛瓦,梁柱穿枋,外有马头墙,内有堂轩、厢房和天井,属于典型的徽派建筑风格。

现存的安庆大屋窝,都较为高大、豪华,年久的当数进士第、太史第、探花第、世太史第和学士第——安庆人称为“五第”。这大屋窝看上去就有点与众不同:门呈八字形开,高大气派,门楣之上镶有青石凿成某某宅的凹凸字,往高处便是三两米之深飞檐遮挡,大门两旁有骑马石,显得典雅庄重。倘若你走进大屋窝,少不得上两三级台阶,走过三两米深的平台,高抬脚,跨过一尺多高的门槛。走进大屋窝是厅堂、天井、回廊、厢房,后有小院和花台。墙是青砖垒成,壁是木板隔成,堂厅的地面是青砖铺就,厢房的地面是木板拼成,天井之下是青石围成的台阶。

我记事时,大窝屋实际上蛰居着杂七杂八的异姓人家。于是,大屋窝再不像以前那样单门独户,幽静空荡,而显得嘈杂、拥挤;大门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紧闭,而是没日没夜敞开着。一座大屋窝少则居住七八家,多则居住数十户。当时的情景是:厢房是居室,一张床簇拥三两人,夫妻儿女同一床。堂厅、回廊变成几家公用厨房。厨房里挤满煤炉、火灶、案板、碗橱和水缸,墙上挂满炊具和杂物,过道尤其显得狭窄,人只能侧身过往,遇上几家同时烧饭,免不了肢体碰撞。

天刚擦亮,寂静的大屋窝渐渐苏醒过来。“吱呀”一声木门响,第一个走出房门的总是女人。她们拎出煤炉,麻利地点燃一把刨花,添上几根短木柴,放上几颗煤球,急急地扇几下,而后搁置那儿,让它自己火旺。一会儿,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提马桶的,拎尿壶的,如厕的络绎不绝。大屋窝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

大屋窝一天最热闹的是傍晚,大人小孩都回来了,满屋尽是人,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说话声、喊叫声、读书声、踩着木楼发出的“吱呀、吱呀”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昏暗灯下的公用厨房,比起早晨,这时更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打开煤炉的,洗米煮饭的,择菜、洗菜、切菜的,个个忙得不亦乐乎。煤炉煮饭是个技术活,先用大火将米谷煮开,滗去米汤,再用文火慢慢地焖香,这样的饭做成,食之,即松软又香鼻。

“隔墙有耳”似乎说的是大屋窝居住的人家。大屋窝里的厢房隔墙是板壁,板壁拼接间常常裂开一条指宽的长长缝隙,不能隔音,室内夫妻喁喁私语,路过厅堂人都会听得清清晰晰。大屋窝人家,哪家来了客人,哪家孩子还没有回家,大屋窝人眼一瞄,便知。

“王师娘,你家小毛还没放学?”“这砍头鬼不知到哪儿野去了,不管他!”母亲嘴上虽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不踏实,去学校找我,结果没有找到,惊动大屋窝的人,大屋窝的人倾巢出动,东南西北门找,就差点没有上街敲锣找,直到深夜才找到我。母亲气急败坏地罚我跪在搓衣板上,棒槌使劲地打我屁股:“我叫你野不野呢?一人无福连带满屋,全大屋窝的人都找你!”还是对面的二审劝阻:“孩子找回来就好。”

关起大屋窝的门,就是一家人。你炒菜时没有油,来我家借;我家来人,在你家盛一碗饭。好借好还,还的总比借的分量多。我家有好吃的,请你品一品,你家有好吃的,送点给我尝一尝。大屋窝人这种习惯,流露着质朴的温情。

大屋窝的大人一天到晚似乎都在穷忙,忙得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我时常发现母亲丢下饭碗,嘴角还留下饭粒,没顾及擦拭就匆匆去上班的身影。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忙在吃喝拉撒上,忙在日常繁重的家务上,忙在因物质匮乏而没完没了的购物排队上。大屋窝的孩子也在忙,忙在简单的游戏上,忙在滚铁环、砸四角、捉迷藏、斗鸡、踢毽子、抓子儿、跳田、打陀螺、搭城门、扎纸飞机……欢乐,开心。

时光流逝,大屋窝的生活已离我远去。一座座大屋窝,渐渐衰落、破败,转瞬间,它华丽转身,变为一栋栋摩天大楼,表达着安庆老城的生机。让我们庆幸的是,透着文化记忆和人文底蕴的古建筑还有所保存,例如城西的大观亭街、广济桥街、大新桥街还能看到大屋窝旧影,还能触摸到大屋窝的身躯,还能呼吸到大屋窝的气息。

一个城市,最终能吸引眼球、散发魅力的,是它的细节和历史的沉淀。大屋窝便是老城安庆的细节和历史的积淀。一天,我到城西的大屋窝看看,发现还蜗居着一些人家,展现着寻常的生活。幽暗的过道、拥挤的家当、湿潮的气味、门口在滴水的龙头……五颜六色的衣裤在家家门口迎风摆动,老人在悠闲地坐着。有妇人着睡衣拖着鞋很自然地在街巷间走动,只是手里不再提着竹壳的热水瓶了。从大屋窝里飘来一阵邓丽君的歌声:“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这歌声似乎与大屋窝身份有点和谐、合拍、一致。

置身大屋窝深处,我环顾四周,既熟悉又陌生,恍惚母亲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又隐约地听到母亲当年的喊声:“小毛,回家吃饭……” 这身影,若隐若现,这喊声,若有若无,倒让我几分惆怅、辛酸和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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