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建桥人兮,不再回首
小时候父母把我从北京送到了外婆家,江南的一个水乡。
在老家的日子里,除去尽情享受到了大城市决然没有的小鸟般自在的生活,记得最牢的,莫过于横跨在水上的那些木桥。
老家原名“沙洲”,本为长江里的一片儿汀渚,经过长时间漂移,最后咬住江岸不放,成了苏南的一个县。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那里的河湖港汊格外密匝,桥也特别多。
印象中,老家的桥都由倚里歪斜的木板或带皮老树拼搭而成,连扶栏也没有。未走惯这种桥的人,透过桥缝下望,多半会被隐隐流淌的河水摇昏。若是撞上雷雨天,河水便瞬间由淑女变成了撒野的莽汉。于是,时常就会听到谁家小囝(囡)又落水了的传闻。赶巧的是,我两次落了水,遂一见桥便生悸色。
及至跟着大人到近旁的镇子走亲眷、吃喜酒,对桥的眼界才为之一开。刷新原本大脑中桥之印象的,正是古镇周庄。
周庄的桥满含江南味道,一派雪貌风姿,走在上面有站地般的踏实。最有趣的,就是跑到周庄任何一座桥的端头,都能买到中意的零食,烘糕、炒米、青团什么的。周庄让我明白,桥,就是一条让小心愿实现的路。
长大方知,自己对桥的一向理解,只是停留在折素枝相寄于“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层面。“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而对许多人来说,桥不仅方便了出行,还改变了人生。如在山区,有了桥,孩子们的求学路就可以从翻山越岭的半天时光缩短到十几分钟;女人就可以不再因娘家窘困而嫁给不喜欢的人;无数家庭就可以把劳动的收获快速变现走上致富路……
有一天,得知接自己回北京的是父亲在苏州出差的同事,顿感失望的我第一次失了眠。而正是这次失眠,让我有幸看到了建在长江上的奇迹——南京长江大桥。
列车是晚上驶过大桥的。百无聊赖的我,忽闻火车的轰鸣变得雄浑起来——那是与引桥产生的共振,以及与江水的伴奏而生成的和弦。紧接着,一条半悬身子的长龙,有节奏地在眼前分段掠过,宛若梦中景象。为夜色所拥的南京长江大桥,轮廓不甚清晰,但对一个孩子而言,其震撼力可想而知。
后来在南京上大学,听人讲起未建南京长江大桥时,火车车厢是如何被一节节地拆下,用轮渡过江,再被一节节地挂上,旅客忐忐忑忑上上下下的故事,对桥的情愫和敬畏便油然而生。待后来每见到桥,总是屏气凝神,好像在寻索什么,永远有说不清的兴奋。
再后来因工作关系,我不仅饱览了祖国各地大桥高华浑成的丰姿,还零距离地接触到不少与桥有关的人和事,于是有了这样的感悟:与水一样,桥也有灵性,不同的是,它的灵性缘自建造者的精心设计和独具匠心;与天籁一样,桥也有韵律,不同的是,它的韵律出自建设者粗大、刚劲手指的拨弹;与人一样,桥也有风骨,不同的是,它的风骨由建造者的心血和汗水铸炼……
水,利万物而不争;桥,惠众生而不骄,有如它们的建设者,一俟大桥合龙,便不再回首,默默地又奔向远方……
桥,是一座座丰碑,是一首首生命礼赞,镌刻和讴歌的,是劳动者的伟大和荣光。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像唐俊那样的建桥人,没有他们一代代的付出,没有他们攻坚克难的执著,你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那……无法想象(唐俊事迹详见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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