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命的承诺
十年前从妻子患病的那天起,我的心上就像压了一块巨石,每天都感到十分沉重,按照当时大夫的说法,这种恶性肿瘤难以治愈,即便眼下治好了,能活上五年就是奇迹了。
我们唯一的女儿一完婚,同志们便建议我休假,带妻子到外地旅游放松一下。那几天妻子心情很好,她盼着我能陪她到外地走走。决心下定了,不过却心存隐忧,出发的前一周,到医院复查,结果却让我们再一次失望,妻子肝部又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必须马上治疗,否则可怕的那一天用不上半年就可能来到。希望变成了失望,出行旅游变成了出行治病。经过咨询,我们决定即刻启程送妻子赴哈医大肿瘤医院入院,这一天是2009年11月7日。
那天,2009年的第一场雪来的特殊。早上从家里出来时,只是飘着雪花,雪花战战兢兢,恐怕大地不接纳,间或还带着些许的温柔。可是不用多久,它便凶相毕露,雪花变成了雪片,一阵紧似一阵,一会就把大地变成了白色。然而不停的大雪似乎并不满足,于是大雪夹杂着雨水扑面而来,刺骨的寒风把地面变成了薄薄的亮晶晶的冰面。
临近中午,我陪着妻子出了家门,女儿女婿一再要求与我们同行,考虑路上的安全,我拒绝了他们。车启动时,他们不住地叮咛:“爸爸路滑慢开”,“妈妈别担心,会好的,我们过两天就看你去。”那一刻,让我想起了十年前的情景。那次是妻子第一次得病,我陪妻子去上海治病,那时是女儿孤伶伶的一人站在阳台上为我们送行,我们是带着满心的牵挂走的。后来妻子的病情稳定后,我曾问过妻子当时的心情,妻子说,她以为自己可能回不来了,所以舍不得女儿,恋恋不舍地拉着女儿的手,直到车开了,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孤独的女儿。相比之下,这一次我们多少有些安慰,女儿一人的身影被眼前一双身影取代,这也了却了我们许多的牵挂。
由于走得匆忙,第二天的工作没来得及安排,在妻子的再三劝说下,我连夜返吉。车子一出哈市就上了高速公路,夜幕下飞也似的奔跑着,坐在车上我沉默着,静静的思考着,为着妻子的命运,为着我们家庭的未来,为着刚成婚的女儿今后的生活,也思考着我将面临怎样的境遇。突然,车子在经过一阵激烈的颠簸后停下了,司机说,车胎爆了。这时我借着车里的灯光看到,司机惊恐的面孔。于是,我们下车冒着刺骨的寒风重新换上了轮胎,继续赶路。
第二天我一边处理应急的工作,一边组织全厂的清雪工作。下班了,考虑妻子不在家我主动留下来,想替同事们值夜班,谁知在去食堂吃晚饭的路上不小心小腿碰在了铁门上。当时我并没在意,从一楼上到二楼,又走了十多米来到餐厅,坐下时才感到腿阵阵的痛。在同事们的帮助下挽起裤子一看,伤口正往外冒着鲜血。卫生所医生建议去医院治疗,我说没大碍,坚持在卫生所缝了两针,简单处置后回到了家。到了周末该去哈市看妻子了我还不能行走,不去担心妻子责怪自己,把实情说了又恐妻子为我担心,可是总得面对现实啊,最后委托同事前去医院探望妻子,谎称自己工作走不开。
在医院的放射治疗很顺利,妻子感觉也很正常。根据大夫的安排,不出意外元旦前就结束治疗可以回家。我也在暗自盘算着,我们一家也许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新年。就在一切都按计划顺利进行的时候,我接到了出国通知,让我去非洲慰问在阿尔及利亚工作的员工。对我来说这是件好事,几十年来,我经常盼望着自己能迈出国门,可是想想妻子,我决定放弃这次机会。不知妻子怎么知道了这件事,在她的反复劝说下,我终于踏上了非洲大地。
2009年12月22日我回到了家,然而这一次在门口迎接我的是女儿和女婿。以往我出差回来妻子总是等在门口,我觉得有点异常,忙去见妻子,只见她躺在床上,脸色暗红,看上去已经困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关切地问:“你怎么样了?”她答道:“挺好的。”于是我退了出来在厅里收拾行李。过了一阵,妻子说要上厕所,可走到卫生间却又退了回来,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人多。我有些莫名其妙,又过了一阵,她又出来了,这一次我让女儿陪她去了厕所,出来后她却南辕北辙去了另一间卧室,嘴里语无伦次,说着一些不搭边的话。我开始意识到问题严重了,就在大家束手无策时,妻子突然躁动,大小便失禁,之后就昏了过去。十多年陪伴妻子治病使我积累了一些常识,我立刻意识到妻子肝昏迷了。于是,我和女儿女婿一边给她擦洗穿衣,一边求救于120急救中心。
病房里桔红色的灯光下,妻子静静地躺在床上,脸暗灰没有血色,脚上扎着点滴,只有一紧一慢的呼吸和不自觉的肢体偶尔动一下,表明她还活着。我守护在妻子的床边,一声声地呼唤一遍遍地按摩。医生说,可以把她平时爱听的歌曲拿来放在耳边轻轻播放,有助于她的苏醒。于是大家买来妻子最爱听的京剧曲目和民歌,一遍一遍的播放,听着那耳熟能详的乐曲,我脑子里不断地浮现出我们婚后近30年的生活画面,那里有新婚的甜蜜,也有小别的痛苦,有收获女儿的欢欣,也有因教育女儿的烦恼,有共同分享成就的喜悦,也有面对失意相互的鼓励……
两天两夜过去了,妻子依旧昏迷不醒,参加抢救的大夫也无奈地对我说,恐怕不行了,你要有思想准备。我坚定地说,她能醒。她一定能挺过来。第三天,西方的平安夜,上午9:40分,昏迷了60小时的妻子终于睁开了双眼。女儿像疯了一样哭喊着扑到我的怀里,“爸,妈妈醒了!”没有生死经历不知生命的珍贵。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
不知不觉2010年元旦到了,这一天早上起来,妻子精神状态很好,我说单位里有许多事都没来得及处理,想到厂里看看去,妻子同意了。谁知,我刚进厂,医院就打来电话说,妻子急需输入血小板,否则就可能大出血导致再次病危。接到电话后我立刻就往医院赶,妻子所需的血小板型号稀缺,血库没有,需要马上全市动员采制,在焦急和无奈中我们煎熬着,整整14个小时,我们等来了所需的血小板,妻子补上了血小板,状态又好了起来,此刻时针还不到元月二日的零点,我在心里预测,妻子的病危终于得到了化解,妻子一定会重新站起来。
妻子入院11天后,终于病情稳定下来了,大家都劝我回家洗个澡换换衣服睡一觉。妻子也心疼地让我回家休息。那一夜是我从出国到妻子病重20多天以来,第一次回到我们亲手经营起来的家,也是自妻子入院抢救以来我第一次脱衣睡的完整觉。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妻子已经可以下床了。临近春节,她执意要出院。征询医生的意见,医生说,目前也没什么办法了,想吃啥就吃点啥,维持一天算一天吧。无奈之下,我冒着危险将妻子接到了家。我在心中始终不信妻子会抛下我们,虽然医学上没有办法,但我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于是妻子开始按中医食疗,渐渐地她的身体开始好转。半年过去了,现在妻子生活上可以完全自理,能下楼买菜做饭,偶尔假日里也能跟我们一道乘车逛街看风景,享受天伦之乐,曾经为妻子治病的医生都感慨地说,简直是奇迹。
的确,妻子起死回生是奇迹,这奇迹来自于信念,是信念使我们有了不放弃,让妻活下去的信心。我要感谢信念,同时也要感谢帮助我们实现信念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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