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放松约束而行走在犯罪边缘的醉驾者中,不乏社会各行业精英。从精彩纷呈的自由世界坠入难以想象的拘留所,他们用了一顿酒的功夫,付出了15天的自由时光,收获了一生难以磨灭的教训……
【特别报道】“我的醉驾拘留日记”

漫画:朱慧卿
醉驾的新闻层出不穷。最新的事件是,选秀歌手阿穆隆3月3日在杭州驾驶的一辆宝马与正骑着电动自行车的李荣珍相撞后,驾车逃离现场,李荣珍已脑死亡。在看守所接受媒体采访的阿穆隆一脸憔悴,与往日选秀台上那个阳光中带点忧郁的大男孩相去甚远。
一时放松约束而行走在犯罪边缘的醉驾者中,不乏社会各行业精英。从精彩纷呈的自由世界坠入难以想象的拘留所,他们用了一顿酒的功夫,付出了15天的自由时光,收获了一生难以磨灭的教训。在拘留所失去自由的15天,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内心煎熬,怎样去矫正自己的危险行为?
成都一位高校青年教师,将自己的醉驾拘留感受写了下来。
这是在做噩梦吧
我紧张了
3月4日凌晨2点,我坐在警车上,正在前往拘留所的途中,同车醉驾的还有两人。
这是在做噩梦吧?我好像一直停留在被交警挡下的那一刻。如果不是给朋友送行喝了酒、如果没有碰到交警临检……交警说,我血液中酒精浓度已经超过醉酒驾驶的标准,要被拘留15天。脑壳里嗡一声炸了。交警让我在血液检测单上签字,我木讷地照做。
直到看见一个大院围墙门口的执勤武警时,我才想起问车前座的交警,“我只喝了两杯,是不是测错了?”交警回头看了我几眼:“你说呢?”三人都没话了。
这两个醉酒的都是40多岁的中年人,一脸苦相唉声叹气的,不晓得他们这会儿在想什么。反正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想笑,想起了前些时候在网上看到两则外地的新闻,说有一个人在看守所躲猫猫死了,一个用鞋带把自己吊死了。记得当时我还在网上开玩笑,说这些地方不安全,生人勿近。
我会不会和杀人犯、强奸犯住在一起?吃的、睡的、用的是什么?听说刚送进来的先要被警察打,还要被老大打?我开始紧张了,盘算着遇到这些极端情况时该如何处理。
我的拘留所生活开始
第一次被搜身
拘留所值班民警开始给我们3个人办交接。警官从值班室绕到一扇防盗门前,把我们3人接了进去,我的拘留所生活正式开始了。不晓得为什么,现在我倒不慌了,既然进来了,那还有啥办法呢?
警官带我们进到一个房间,一面墙壁上画着身高刻度。我一下就明白要干什么了,电视上经常看到的,犯人进拘留所都要经过照相这道程序。一名堂堂的大学老师,要是被人知道进过这种地方,肯定没脸见人了。警官说,这些照片只有公安机关能看到,不可能流出去。
在这里,我们领到一张卡片,拘留所不能使用现金,只能把钱存到卡里。警官说拘留所不收取任何费用,对生活困难者还免费提供必备的正常生活用品,所里面有个小超市,日用品、食品都买得到。
接着警官带我们走到隔壁房间,警官给我们每人一个储物袋、一个物品清单,让我们把随身的现金、手表、手机、皮带、首饰放进去。
两道程序完成后,警官带我们穿过一道电子门进入一个四面都是双层楼房的地方,中间围着一块草坪、一个小操场。估计这里就是我们住的地方了。一个大办公室里又走出两位警官,是要搜身安检。
第一次被人搜身,皮鞋鞋带、忘在大衣里的几毛钱硬币被清理出来。另外两个人身上也搜出了打火机、鞋带等东西。警官说,绳索状、金属类物品都不能进管教房间。我随后想明白一件事,鞋带真的能吊死人,不然警官搜出去干啥?
睡不着
各种想法在脑壳里转
警官发了3件黄背心让我们穿上,命令我们除了睡觉其它时候都必须穿上,否则视为违纪。穿上前我翻看了一下,背心后只有成都市拘留所几个字,没有编号。又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我真不愿意背着个“9527”的数字被人呼来喝去。
随后我们被带进最靠角落的“过渡拘留室”。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前辈”,事前准备的一些好话也不用说了。警官给我们讲解了一下主要纪律,这些纪律拘留室墙上都有,整整占了一面墙。警官出门前告诉我们,他叫慕蓉,以后15天就是我们的管教民警。
铺好床,我们三个聊了起来。看到我们聊天没有睡觉,慕管教也没有干涉,老伏、老王叹气:“现在一天都还没过,后面还有14天呢。” 正准备关门离去的慕管教听到后插了一句:“是还有15天。按照公安部相关规定,被拘留人员送进来的第二天才开始计算拘留日期。”
一旦安静下来,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停往脑袋里灌。单位领导知道了吗?工作会不会受影响?父母会担心,同事、学生会看不起我……
第一顿拘留饭稀饭加馒头
吃着舒服心里难受
没有一点儿困意,就这么坐在床沿上睁着眼睛,直到天色转亮。3月的清晨气温很低,我感到一阵阵寒意。军绿色的床铺、森严的铁窗,我使劲搓了搓脸,这的确不是在做梦。
不知坐了多久,拘留所里突然响起音乐,吓了我一跳。隔壁、楼上随后传来走动声,还有人喊了几声“起床了”。这是起床号,以后15天每天早上我都能听一遍。铁门一阵响动,慕警官进来了,他再次给我们宣布每日作息安排。现在是早上6点30分,拘留人员起床、整理内务,接着就等着吃早饭。门外放着一个大盆,里面放着一叠崭新的碗,用温水泡着。慕警官带着我、老伏、老王各自领了一个,以后15天吃饭就靠它了。
外面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我按顺序站在队列里,又好奇地向外看。两位围着白裙的大叔推着餐车过来了,上面放着个大盆,里面堆满了白面馒头。早餐是稀饭加馒头,不一会儿整个拘留所响起“唏哩呼噜”的声音。刚刚熬出来的稀饭有股清香味儿,满满一小盆很快被我喝光了。吃着舒服心里却很难受,即使吃再好,我也不愿在这里吃。
第一次接受警官教育
闷起不开腔
慕警官随后安排我们进常规拘留室。写到这里我心里有些愤恨,我不过开车喝了点儿酒,手脚、脑子都清醒得很,教育几句得了,何必把人往这里送?
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矫正自身不规范行为。慕警官说,进拘留所的人大多是平时自由散漫,放松自我约束,才做出触犯法律的事。我自评了一下,我平时是挺守规矩的啊,拘留所又如何来矫正我的不规范行为呢?慕警官说,就是遵守纪律,每天按时起床、睡觉、学习、操练、活动、吃饭,通过15天的严格管理,让头脑中形成一根行为准绳。当然,还有必要的法律学习。
随后,一名年纪与我差不多的警官专门找我谈了话,问我是不是觉得有些不理解。我闷着没有说话,心里想着“肯定的啊”。警官说,这里也有醉酒开车的人,基本上刚进来时都不理解,说喝了几杯酒开车不受影响,再说也没闯祸。像我这样文化水平不低的,因醉酒驾驶进拘留所的大有人在。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文化越高的越是钻牛角尖、越能给自己找理由……警官走之前对我说,15天过后我一定能切身体会到很多道理,明白自己错得多严重。
要找被撞群众来现身说法?
我无法面对
上午慕警官又先后找我谈话。时间不长,30多分钟。我说了前天晚上做的噩梦:我喝了酒,开车载朋友上路,眼看着前面有许多人在走,可就是踩不到刹车……慕警官说他一直有个想法,找几个被醉驾者撞伤的无辜群众或死者家属来拘留所,给我们这样的醉驾人进行一次现身说法。我连忙说可别这样,我肯定无法抬头面对这些受害者。
慕警官走后,我和老伏、老王坐在一块谈了谈。老伏说,如果有人喝酒开车撞了他的老婆孩子,他一定会找肇事者拼命。接着我们又聊到喝少点儿到底对开车有没有影响。老王和老伏都是10多年的老驾驶员,他们说得很认真,在车速较快、情况较紧急的时候,喝了酒的司机肯定反应会慢半拍,手脚也不如平时利索。
自由学习时间,我找慕警官要了纸和笔,写了很多话,抬头是大大的“反思”二字。5页反思信不过是记录了我到拘留所这几天最真实的内心活动,无论把谁搁这里关几天,感触肯定是有的。
渴望自由
我什么时候也能出去
每天下午的文体活动时间,是我们最盼望的,可以看到天空,连空气都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外面有些冷,在外面我肯定是窝在家里不出门。下午3点活动时间到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盼着慕警官快些开门。拘留所的操场不大,有几块草坪,安放了几台健身设备,就是小区里太婆大爷常玩的那种。在这里,这些都是香饽饽,大家排着队去玩。在操场上自由走动,竟是我现在每天最大的享受,以前怎么体会不到这种快乐呢?
上午10点队列训练时,看到几个人穿着便装、手里拿着碗,规规矩矩地站在民警办公室门口,郑副所长站在前面讲话。随后,几个人依次把碗放进洗碗的大盆里,又在进拘留所最后一道铁门前排好。他们的处罚结束,今天就可以出去了。
羡慕他们,幻想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身旁的老王说,天天计算日子出去的人,肯定是度日如年。
进来这么多天,心理发生了很大变化。从最开始的不理解,到后来极端抵触、愤懑,到现在的后怕。后怕那天喝酒开车真撞到人了怎么办。说到底,还要感谢交警同志及时挽救了我,否则真会像慕警官说的,我直接就被送到隔壁(关押法院未判决的刑事犯罪嫌疑人的看守所——记者注)了。
管教民警不说大道理
却几次把我说哭了
下午学习时间慕警官又来209室谈话。挺佩服慕警官的,拘留所什么样的人都有,光是209室就鱼龙混杂,但所有人都很服他。他很少讲大道理,说这些人们小时候就知道了,说太多了大家都烦。他跟拘留人员谈话就像拉家常,喜欢打比方、做假设,让你去体会亲人、受害者的感受,几次把我眼泪都说出来了。我答应慕警官,在拘留所剩下的日子里,我会整理出一份完整的文字材料,出去后担任拘留所义务帮教员,将我在这里的生活点滴、学习成果供其他醉驾者参考。
酒后不驾车,驾车不喝酒。这句话,在有过醉驾被拘经历的人那里,或许有了另一番体会。
事实上,醉驾被拘留的经历,对于很多有一定社会地位、身份的人来说,都是一次记忆深刻的教训。就在成都这位年轻教师的日记被发现时,一位厦门的醉驾者同样将自己的15天拘留经历写成日记,并发布到论坛中,短短几日,浏览量达到十多万。一些网友跟帖发表看法。一位网友表示,“日记让我坚定开车不喝酒的信念”,更有网友表示:“这其实给大家敲了警钟。酒后拒驾并不是做给警察看的,这关系到他人安全、自己安全的大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