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笔者在一个省级机关工作，传达室看门老张年轻时曾经做过彭德怀的警卫员，后来从工厂退休，来到该机关传达室。他高大魁梧，身上有一股经过大风大浪的平静、宽容、公正，无论是对厅长和衣冠楚楚、气宇轩昂者，还是对上访的贫苦和邋遢肮脏的流浪汉，他都能发乎自然地平等对待，上不谄媚，下无歧视，完全坚持看门的职责而又不失作为普通人的随和、温情。这种处卑微而能有不卑不亢的人格尊贵，令厅长、流浪汉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之所以忘不了老张，是因为见过太多心态失正的机关看门人。他们本自或贫或苦，够弱够微，却往往对权势和财富极尽谄媚，对贫苦、卑微如己者横眉冷对、睥睨刁难。如果说，自我矮化以媚权贵尚可理解为出于自利本能的话，那么转过脸来鄙视与自己一样卑微的贫苦同类就实在是想不通了，这只能被解释为自己看不起自己。这样的人无论外在怎样变化，精神上永远都是超级矮人，尊贵的品格一定与他无缘。

处卑微而能尊贵，这是一种处世态度和人生境界。

这种关系重大的问题，绝不只是看门人才有。在这个人与人远远没有平等的社会里，身居卑微者难以数计，无处不有。石春梅就算一个（详见下文）。

退休，返聘，自带瓶水，到街道挨家挨户张罗个体户、小企业建立工会；遭受白眼、冷脸、难听话甚至被驱赶……石春梅职位之低，事情之琐碎，在与人交往中情势之弱，以“卑微”来概括似再恰当不过。

但她并没有懊丧烦恼，怨天尤人，而是 “废寝忘食”、 “妈妈心、婆婆嘴，跑不断的两条腿”、 “讨好”、赔“笑脸”……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第一家市场个体工商户联合工会宣告成立”、“第一家外资企业肯德基有限公司工会委员会成立”，2008年5月至今，建会16家，新发展会员2193名……

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成绩单。我敢说，无论是曾经给她难堪的人，还是她的同事，甚至局外人，见到此，都会给以刮目相看的尊敬。我也相信，石春梅自己也会因此找到一种成就、自信和肯定。她通过自励自强，在卑微中实现了尊贵。

实际上，像她这样，像老张那样，处卑微而能实现尊贵，成就满全人生的，在芸芸众生中也比比皆是。他们处于社会底层，面对各种各样的艰辛、挫折、诱惑，不放逐自弃，而是以坚韧、勇敢、勤奋、真诚去做事，生活在他们面前一步一个台阶地向着希望的方向提升。他们与那些滑向人生另一个方向的虚伪、为恶、为丑相比，显现出真、善、美的尊贵力量。

人生而在世，处于什么样的阶层和家庭、社会、自然环境，是尊优之强势，还是卑微之弱势，最初是完全没有选择余地的，成年之后也有很大不自主的成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人只能像命运之河里的鹅卵石一样，听任波流搬弄。人有也必须进行的选择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所处。这种选择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生走向甚至最终能够到达的高度。

特别是其中的卑微者，如果不自轻自贱，反能以积极的心态认真面对，进而持有一份执著和勤勉，成就自己的尊贵，坦然镇定面对生活，这是最为难得的，也是所有卑微者应有的选择。

岂止是卑微之辈，如果撇掉物质、权势等外在之物，一个人要能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实现人格的尊贵，除了自律自励、精勤真善，似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