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矿难的“人性”之花
——黑龙江新兴煤矿“11·21”事故中的人和事

2009年11月21日凌晨2时30分,黑龙江龙煤控股集团鹤岗分公司新兴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当时,井下作业人员有528人,截至目前,已确认107人遇难,还有1人下落不明。
这是今年以来全国死亡人数最多的一起安全生产事故,也是2006年以来全国最大的煤矿瓦斯爆炸事故。
记者在事故现场采访中看到,面对突如其来的矿难,无论是事发时井下当班的瓦斯检测员、党员干部、作业工人,还是事发后的救护队员、医务人员,甚至殡葬工人,在他们身上体现出的与其说是一种职业精神,不如说是深藏于心的人性之美。
“我是瓦检员,大家听我指挥!”
范铭华是新兴煤矿16号掘进工作面的瓦斯检测员。“11·21”事故发生前,是他第一个发现瓦斯超标并向地面调度室发出报告的;事故发生后,他没有马上升井,而是留在井下继续组织矿工撤离。在他组织引导下,有30多名矿工从井下安全撤出。
21日凌晨1时30分,范铭华所在的16号掘进队正在放炮。这时,范铭华的瓦斯便携报警器突然叫个不停。他低头一看,“便携”显示瓦斯浓度已经3%了,瓦斯浓度超标。不到1分钟时间,范铭华再测,瓦斯浓度已经升到10%。
范铭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立刻通知所在工作面的7名矿工向避灾通道撤离。紧接着,他通过16号回风口跑到井下手机信号中转站,向调度室发出“井下三水平大巷瓦斯超限”的报告。这时是21日凌晨1时37分,是调度室接到的这次事故前最早的瓦斯超限报告。就是这个报告,为井下作业人员准备了53分钟的逃生时间。
接到范铭华的报告后,调度室人员及时切断了井下电源,通知井下作业人员撤离。
“我是瓦检员,大家听我指挥!”范铭华和大家一路用矿灯打信号联系着,带领大家迎着风寻找着安全路线。
“我知道避灾路线,大家都跟上,不要掉队!”队伍里只听到范铭华在说话,“咱们走北大巷,不走风门,那里会有危险!”一路上不时有其他工作面撤离的工人跟上来,七八个人的队伍变成30多人。
在避灾通道,范铭华遇到了另外两名瓦检员,他们就走在队伍前后两头,把工人组织在队伍中间,以免有人掉队。
2时30分,瓦斯发生爆炸。这时范铭华已经带着30多人撤离到安全地带。
组织工人升井后,范铭华却没有升井,而是留在井下继续组织人员撤离。直到21日凌晨6时,范铭华才回到地面。
“知道当时非常危险,但没想太多,只想要带着大家脱险,因为我们瓦检员最清楚避灾路线。”范铭华说,“遇到紧急情况,带领大家脱离险境是我们的责任!”
据了解,从瓦斯突出到发生爆炸的53分钟里,有27名瓦检员在井下组织矿工撤离,256名矿工在他们的带领下逃出了死神的手掌。而通风区书记耿义、瓦检队副队长刘忠玉和瓦检员唐宪民、谭明海、初占海、陈河江、李连光却在组织工人撤离时遇难。
“不要慌乱,听从指挥,有组织地撤!”
“不要慌乱,听从指挥,先搞清避灾路线,有组织地撤!”在事故发生的时候,共产党员、一采区主任工程师马玉忠临危不乱,和另外两名在井下带班的干部一起,把他们集中起来的130多人全部安排升井后,他们才最后升井。
马玉忠说:“那个时侯,党员干部必须站出来当大伙儿的主心骨,否则,队伍乱了套就不堪设想。”
20日20时,马玉忠作为当天带班领导准时下井。他们一采区有2个采掘工作面,有218采煤队、213采煤队、11号掘进队、13号掘进队、16号掘进队、17号掘进队、下料队等,共84人在井下。当时,马玉忠正在218工作面带班。
“21日临晨2时左右,我纳闷,工作面风流怎么开始反向了呢?这时侯,身上带的‘便携’响了,上面指示瓦斯超限达到了8%,不停地吱吱叫。”马玉忠说,“我开始还以为仪表突然失灵了呢!”
他马上喊同是在机道上的16号瓦检员:“怎么回事?”瓦检员回答:“马上停电、撤人!我这儿超限了,瓦斯浓度一眨眼工夫就蹿到8%了。” 紧跟着,矿安检科科长孙得臣也从11号掘进工作面跑了过来。马玉忠对孙得臣喊:“快!你去移动变电站,我停液压泵站,那里有人。”马玉忠迅速跑到50米外的液压泵站,把电源切断,通知看泵的老工人郭风财赶快撤。
工友们听到喊声,已经全部开始撤离,马玉忠还是不放心,从工作面上段到下段一共105米,他边走边看是否还有矿工。等他走到下段时,16号瓦检员和矿工已经全部撤下来了,还有16号、17号掘进队的人员和2个开“溜子”的工人,一共二十几个人全部集中在皮带道上。这时,相邻的26号掘进队20多名矿工由掘进区区长王文斌带着,也到了大巷。3名科级干部中,王文斌前面带队,孙得臣走在中间,马玉忠断后,一起带着矿工走,边走边看手中的瓦斯便携报警器。
走到一石门时,瓦斯量还一直不减。这时,219队的工人也开始加入,大家一起走过大巷。马上要到二段钢带机联络巷时,走在前面的王文斌突然看到风门已经掉在地上,巷道中也有散落的安全帽、矿灯和自救器外壳,他立刻感到“出大事了”。一见这情景,大家有些沉不住气了,有的甚至想自己赶快各自找路逃生吧!
马玉忠高喊:“大家先别急着往前走!不要乱来!我们好好想想再走!”
经过几名瓦检员分析,最后的结论是:“这里不对劲儿,我们走北大巷吧!”
北大巷和二段钢带机联络巷相距不远,转个弯儿就到了。这里有新鲜风流,距地面还有2000多米的路程。此时,3名干部和4名瓦检员嘱咐矿工迎着新鲜风流走,从入风井口抓紧出去,而他们7个人都选择留了下来,往回走,检查后面有没有其他人。
他们走到一石门和二石门中间位置时,发现风流又一次变向。于是,马玉忠他们用矿灯打信号,等待其他队的矿工。5分钟过后,13队的人过来了几个人,1个看变电所的,1个看泵的,3个下料工搀着1个开拓队员,还有216队的2名工人和1名瓦检员也陆续赶到,他们原本都是奔着钢带机联络巷去的。“幸亏看到你们给的信号,要不就走上死路了!”他们感激地说。
“怎么忍心把朝夕相处的兄弟扔下?”
25日,记者见到一开拓区123队队员袁树胜时,他正躺在鹤矿集团总医院病床上,一动不能动。医生诊断为他为双侧气胸,包括颈部,全身有9处骨折。
“如果不是我的两个工友拼死把我拖出来,我肯定不在了。”54岁的袁树胜说。
袁树胜说的那两个工友就是和他在一个开拓队的高树军、李福江,均在这次事故中受伤,也住在这家医院。
“当时身上戴的‘便携’吱吱直叫,心里挺紧张的。但一撤到钢带机那里时就不怕了,心想,到大巷了,正常往外走呗!”高树军说。
就在他们说着话走时,爆炸发生了。一股冲击波袭来,把他们打倒在巷道里,帽子、矿灯也都摔掉了,巷道里充满烟尘。高树军说:“我觉得我要窒息了,喘气费劲,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高树军招呼倒在自己身边的袁树胜,他一动不动。喊了半天,才醒过来。李福江也起来了,紧张地说:“我边上的一个人已经没气了!”
高树军和李福江就搀着袁树胜从三水平巷往二水平巷走。袁树胜气息很弱,不住地恶心、呕吐。
巷道里已经不像平时那样顺畅,煤尘弥漫,随处障碍物,他们近乎是拖着袁树胜在艰难地走着。走了不远,袁就走不动了,不想走了。袁无力地说:“你俩快走吧,别管我了,我想歇会儿!”
“那时候,我们也感到呼吸困难,浑身没劲儿,恶心,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高树军说,“但怎么能忍心把朝夕相处的兄弟扔下呢!”
他们好不容易上到了二水平巷。走到方巷时,又响了一次。浓烟过去后,袁树胜说啥也不走了,说:“这次事故不小,还有好远呢!把我放下吧,别因为我拖累了你俩!”
“袁哥,坚持住,我们要一起活着出去!”现在想起当时情景,李福江眼里充满泪水。
高树军说:“实际上,我们到后来说的‘坚持’是在给自己打气呢!因为快到最后时,我们也有些坚持不住了。”
就这样,高树军、李福江两人连架带背,把身上包括颈部9处骨折的袁树胜拖了出来。
李福江说:“都是在一起的兄弟,搁谁都会这么做的。”
“一心盼着有生命的信息,感觉不到累”
赵晓明是龙煤鹤岗分公司矿山救护大队四中队党支部书记,从事矿山救护工作23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故。
21日凌晨,正在值班的赵晓明接到矿调度室电话:新兴煤矿出现紧急情况!
赵晓明带领8名当班救护队员立即出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他们是这次事故后第一支赶来救援的队伍。
仅10多分钟,他们来到现场时,看到的景象非常惨烈:来自地下500米深、距离井口三四千米的冲击波,把井口崩得面目全非,连井口顶上40厘米厚的混凝土盖子都崩得四分五裂,井口周围房屋的窗框被震掉、玻璃被震碎,井口被崩落的护坡石堵塞。
就在救护队员来到井口准备检测不断冒出的气体时,又一声巨响从巷道里传来,冲击波把救护队员的帽子都打落了。
南部井口下不去,他们就来到北部的人车井。这时,井下逃生的矿工正不断从那里出来。他们乘人车下到二水平巷,又走500多米来到三水平巷。在三水平大巷里就遇到第一位遇险人员,已经昏迷,蜷曲着倒在地上。一检查,还有呼吸。马上进行抢救,待他清醒后,留下一名救护队员陪伴,等待后来的接应人员。
其他救护队员继续往里走。走了半个多小时,来到井下中央变电站,在二段钢带机机道里发现了第二位遇险人员,已经神志不清,嘴里吐着白沫,正在抽搐。经过20多分钟苏生抢救,才醒了过来……
他们不断地在井下深入,一旦发现生命的迹象,马上施救;还要完成井下现场描绘任务,如巷道状况、遇难人员的位置、倒卧姿势、方向、衣着等,都要一一做详细记录。
越往里走,越艰险。被炸毁的设备散落在巷道里;巷道被煤流阻塞,有的地方只能爬行;地上厚厚的煤尘没过脚面,踩上去发出噗噗的声音,“就像踩在水里”;回风流的瓦斯浓度依然很高,像雾一样在巷道顶上顺着风向外流……
“脚下轻点,不要走快,扬起来煤尘容易爆!”赵晓明不断地提醒着队员。
他们从凌晨3点入井,一直到下午13点上到地面,整整10个小时。每名救护队员随身配备的氧气只能够使用4个小时,他们为了在井下工作时间长一些,就尽量不使用;下井时没有带水和食物,他们中只有4个人曾分吃了一个在巷道里捡到的馒头……这10个小时里,他们挽救了6名遇险矿工的生命。
“在井下一心盼着有生命的信息,只想着多救人,感觉不到累!”赵晓明说,“多救出一个人,就是多挽救一个家呀!”
“就想为他们多分担些痛苦”
“11·21”事故发生在凌晨2时30分,鹤矿集团总医院3时接到矿难消息,立即启动群体伤害医疗救援紧急预案,各科室医护人员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准备接诊。
4时许,鹤矿集团总医院院长带着4台救护车到达事故现场。
4时30分,第一批患者到达医院。全员投入抢救事故受伤人员工作。
23日下午,在烧伤科重症监护室,记者看到刚刚脱离生命危险的事故重伤患者曲忠良,他属重度烧伤,呼吸道吸入性损伤,颜面、头面、双手、双足严重烧伤,医生、护士正在24小时左右不离地为他施治。
曲忠良入院时,张青山大夫刚下夜班。张大夫没有回家,接着收治曲忠良,整整在医院守着观察了一天,直到患者病情稳定了才休息。而护士屈伟更是一刻不离地护理着,随时吸痰、雾化吸入、气管滴药、观察尿量、输液,还要定时给患者翻身、叩背。有时候清痰时会连血带痰,以及其他分泌物喷出来,溅到身上、手上,都是常事。这样一盯就是一宿。
屈伟说:“他们太不幸了!自己多付出一些,就是想为他们多分担些痛苦。”
据烧伤科护士长兰水玉介绍,入院时,这些矿工浑身是煤尘,看不出伤在哪里;有的由于在井下气体中毒,二便失禁……医护人员仔细给擦洗、清创。医护人员中有很多人家里有老人、孩子需要照顾,但是大家都克服困难坚守岗位。很多人下班后还自愿留在医院加班,照顾患者,劝慰遇险矿工家属。不少人是连续两三天工作在医院。
烧伤科重伤患者多,护士王艳霞一连几天顾不上回家,只好让上中学的孩子每天自己做饭。说到这些,她一笑说:“孩子也不小了,应该可以照顾自己。虽然心里也有点担心,但这里有更多的人需要我的帮助啊!”
“让他们走得体体面面”
22日夜里,遇难矿工遗体集中运往鹤岗市天逸园殡葬服务中心。
68岁的殡葬司仪杨焕清说,他是头一次遇到一下子来这么多遗体。
“看到这些遇难者,大家心情都非常沉重,都按照预先的分工默默地、有条不紊地干着,很少听到谁说话。”老杨说。
老杨是负责遗体清洗的。看着这些“和自己儿子岁数差不多,甚至还小”的遇难者,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都是青壮年,既是为国家做贡献的好时候,也是家里的顶梁柱啊!太可惜了!”
对每一具遗体,老杨清洗得非常认真仔细,头发、鼻孔、眼窝、耳朵里的煤灰积得多,老杨就擦仔细些;有的粪便粘在身上,老杨毫不嫌弃,多冲洗几遍。有的遗体有擦伤的地方,老杨就轻轻地蘸上清洗液一遍一遍把渗进皮肤的煤尘擦净……
负责为遇难者遗体穿衣服的王洪国告诉记者,他们为这些遇难矿工穿衣时是把遗体放在毛毯上穿的。“天这么冷,这样看着暖和些,我们心里也好受些。”他说。
遗体刚洗完即使擦干水穿衣服也很困难。王洪国他们就耐心地一点一点地穿,一点一点地平展。
那天晚上,他们从夜里11点多,一直工作到第二天早上5点多。老杨的棉衣、棉裤都被水浸透了,高腰水靴里也灌满了水,一直坚持到干完。
“苦点累点不算啥!这些孩子整天和黑黑的煤打交道,走的时候一定得让他们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老杨说。
本报11月27日哈尔滨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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