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国青铜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人们仍然很难把铜与这座城市分割开来。始于商周,盛于唐宋,绵延3000余年对铜的开采与冶炼,一直是铜陵经济社会得以发展繁荣的物质基础,也一直是铜陵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个城市象征。但今天,千年古铜都的生态转身之势已经不可阻挡。
资源枯竭城市调查(四)铜陵:“古老铜都”的生态进退


2007年11月12日,安徽铜陵有色第一冶炼厂,曾参与新中国第一炉铜水浇铸的国家级劳模杨树山(左一)见证了最后一炉铜水浇铸的过程。该厂具有56年光辉历史,曾诞生了新中国第一炉铜水。吴启斌摄
外人很难理解这样一个看似微小的事件,对安徽铜陵这个城市未来发展的意义有多深远:今年4月1日,数台重型挖掘机开进相思谷尾矿库。
伴随着马达的轰鸣,一项由省政府挂牌督办的耗资数百万元的尾矿治理工程随即展开。
数天前,在同样的地方,一项投资150万元的旅游开发工程也刚刚完工。
但在铜陵市民眼里,这两项工程分明有着“异曲同工”的意义,那就是千年古铜都的生态转身之势已经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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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由于两棵成活于明末清初、分别植根于小河两岸却在河面上连成一体、高约25米的奇特枫杨树,再加上与此相关的一段广为流传的凄婉、曲折的爱情传说,铜陵人给它取名相思树,赋予它爱情与婚姻的象征。
从相思树下穿过的小河因此得名相思河,1998年,以相思树和牡丹园为两大主题的风景区被确定为省级风景名胜区,铜陵人甚为自豪。
在这座城市,如果撇开“铜”这个给城市带来特殊身份认同的符号外,单从旅游层面看,以相思树为主要代表的凤凰山风景区一定算是这个城市市民所依赖的最重要的感情符号之一。
一直以来,“以铜为生”的铜陵人在享受大自然馈赠的矿产资源带来的物质财富的同时,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有更多的像相思树这样的自然景观,给他们带来赏心悦目的精神享受。
然而,现实与理想往往相去甚远。1980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一个位于相思河上游的相思谷尾矿库,不时发生的漏砂现象,对景区的河流与耕地造成了严重的威胁。
经济发展与生态破坏在这里演绎着似乎是颠扑不破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古老逻辑。
虽然尾矿漏砂曾经给下游的相思树差点带来灭顶之灾,但是铜陵受到更大威胁的远不止这处景观,更明显的则是与多年矿产开采相伴而生的综合生态问题。
“中国古铜都”
铜陵市位于安徽省中南部,长江下游南岸,现辖三区一县,面积1113平方公里,人口73.6万,矿山采掘、炼铜和铸器的历史始于3000多年前的商周时代,是我国最早使用硫化铜矿的地区,也是中国青铜文化的发祥地之一,被誉为“中国古铜都”。
自1949年国家决定重点开发铜官山铜矿以来,铜陵矿山已经开采了近 60年。目前,在全市7座大中型铜矿山中,已有5座关停、破产,仅剩2座正常生产,按保有储量和生产能力计算,后续生产服务年限10年左右。
“2001年至2008年,全市每年铜矿石产量仅在320万吨左右。铜矿的自给率不足10%,90%以上靠外购和进口”。在一份上报给国家发改委的汇报材料上,铜陵市政府用这样的数字来描述该市的资源现状。
而与资源枯竭伴生的民生问题、环境保护问题等资源型城市在发展过程中遗留下来的大量复杂难题,一并出现在这份报告中。
铜陵仅12家关、破矿山企业就涉及职工89709人。城镇登记失业率一直高居安徽省前列;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一直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近千元。2007年,全市低保对象达17100户、37275人,占全市总人口的5.1%、城市人口的9.3%,其中困难企业职工家庭占低保对象的75%以上。这一高额比例居安徽省之首。
而社会保障资金缺口大,也使这一问题变得更加难以解决。
铜陵市地方社会保障资金缺口近8亿元,而铜陵有色公司社保资金缺口1.28亿元,总计9.28亿元。铜陵共有120万平方米的棚户区,仅市区就有87万平方米,涉及居民2.4万户、6万余人,且独有的“飞地”矿山及远离主城区矿山就需解决21266人的住房问题。
在环境保护方面,铜陵市主要矿山露天采场、排土场、尾矿场等侵占土地共计达2085.9公顷,到目前为止,重建恢复总面积仅有276.6公顷,复垦率仅为13.3%。地质灾害易发区面积共达12470公顷,占市域面积的11.2%。其中,严重塌陷450余处,直接影响面积946.9公顷。
“典型”的资源型城市
作为中国青铜文化的发祥地之一,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人们仍然很难把铜与这座城市分割开来。始于商周,盛于唐宋,绵延3000余年的对铜的开采与冶炼,一直是铜陵经济社会得以发展繁荣的物质基础,也一直是铜陵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个城市象征。
2008年,作为“铜”字牌的铜陵最大国企,同时也是安徽省的重点支柱性的企业之一,铜陵有色金属集团实现销售收入446亿元、利税27亿元、进出口贸易额31亿美元,分别占铜陵市全社会工业总产值的62%、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税总额的52%、全市外贸进出口总额的89%。
铜陵市领导曾这样生动地说:铜陵人吃的一碗饭中,有一半以上是“铜陵有色”的。这样的辉煌业绩,即便是在金融危机影响下的今年上半年,仍然在相对稳定中持续着。
然而,包括铜在内的矿产资源毕竟属于不可再生资源,矿产资源日益枯竭的事实在辉煌的背后逐渐留下诸多隐忧:如何摆脱“矿竭城衰”的命运。
今年3月,随着铜陵市被列为第二批资源枯竭城市,铜陵市的资源枯竭隐忧一下子变得尤为凸显。
在国内学术界,铜陵被公认为典型的资源型城市。1998年,在一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向国家领导人呈送的调研报告中,铜陵与大庆、大同一起被列为具有代表性的资源型城市。2002年,国家发改委等有关部门在列出全国60个典型资源型城市时,铜陵也赫然在册。
一项来自铜陵市政府的资料显示:在“八五”末至“九五”期间,曾经辉煌的铜陵国企就已经开始陷入困境。
1998年底,铜陵市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净亏损2.67亿元,成为安徽省工业效益较差的城市之一。同时,铜陵经济社会发展也产生一系列问题:主要矿产资源,如铜、金、铁等出现了品位逐步降低、开采难度加大、成本逐年上升、储量日趋递减等问题,电铜原料自给率仅为5%。受此影响,铜陵市多家矿山均面临关闭,数万产业工人受到影响。
城市转型势在必行。处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时的铜陵人对此已经几成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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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美丽的相思树”
“曾经,那儿河水很清……春天里最爱干的事,就是放学路上采野花,小小的,用纸包着,到村口桥头时,和小伙伴一起倒进水里,看着小花打着旋儿随水波逝去……”
在“铜陵听风阁”论坛上一篇名为“曾经美丽的相思树”的帖子中,一个网名叫“梦回”的网友写下了这段话。
在这篇帖子中,“梦回”回忆了小时候铜陵市相思树风景区的情景:“小时候的滴水涯,水帘很大,在村子里就能看见并且听见水声。冬天时,冰凌很粗很长。现在,在同样的位置,看不见也听不见了。只有在连下几天雨时,才能看见水线,但仍听不见水声。冬天的冰凌,自然也细小了很多,再不见当年的气魄。”
如今,那一切的美妙都已经成为过去。“梦回”在帖子中写道:“现在,河里还有水,但不是滴水涯和小溪河流下的清水了,而是紫色的尾砂水。水很小,河床里都是硬硬的尾砂。现在,菜地没了,小溪没了,石蟹更是绝迹了。”
带着对这个帖子的思考,记者来到铜陵市郊的铜官山矿区。
一条废弃的铁道旁,70岁的李长淮老人吃力地挥舞着手里的锄头,准备将铁道边的一块路牙清理出来种上蔬菜。整个上午,李长淮才开垦出不到10平方米的一小块地。
“在矿区能有这么一块空地,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种上一点菜,不仅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省点菜钱。”李长淮说。
李长淮老家在安徽阜阳,1963年从部队转业后来到铜官山矿,一直工作到退休。就在他退休后不久,铜官山矿就宣布关闭。
“铜矿关闭后,铜官山就渐渐冷清了下来!”李长淮说,矿上工人最多的时候有5800多人,加上家属和孩子,有好几万人。铜矿没有关闭的时候,每天上下班时间,矿上热闹非凡,“就像一座城市。”
如今,这里除了退休老工人和孩子外,就剩下留守在铜矿管委会的几十个工作人员。大多数矿工都已另谋出路了。
“吃子孙饭”与“给子孙饭吃”
实际上,铜陵也早就在谋求转型。
上个世纪90年代,铜陵就已经有了一个总体思路:以加快发展为主题,以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和增长方式转变为主线,以壮大主导产业和发展接续产业为主攻方向,以体制创新和科技创新为动力,以有效推动产业由资源导向型向市场导向型转变,由一元化结构向多元化结构转变,由多元产业向多层产业转变,通过全面推进资源型城市转型,开辟一条具有鲜明特色的可持续发展之路。
这个思路是当年铜陵市委、市政府构思出来的。不过,在铜陵老百姓眼里,铜陵的路只有两个非常直白的表述:“吃子孙饭”?还是“给子孙饭吃”?
今年4月,当隆隆的机器声再一次在相思谷响起时,市民们突然发现这一次的“动作”和过去不同了,这次不是来堆积尾矿的,而是来治理尾矿的。
“资源型城市要在矿山资源没有枯竭的时候,就考虑未来发展。”铜陵市委书记姚玉舟说,“过去,矿山是先开采后治理,现在要边开采边治理,下一步,在资源开采之前,就先拿出治理方案。”
为还老百姓碧水蓝天,“十五”以来,铜陵市相继关闭了11家矿山企业,关停一批污染重、能耗高的“五小企业”,推进焦化厂、钢铁厂等重污染企业异地搬迁改造,累计投入30亿元用于污染企业的环保达标改造。
“铜陵市2006年关停铜钢公司、2007年关停有色一冶、2008年彻底关停亚星焦化的两台焦炉,自2006年以来每年都要关停一批污染企业,还淘汰了15条立窑生产线、2条旋窑生产线,共166.6万吨水泥落后生产能力。”铜陵市环保局副局长许克启说。
在铜陵,与此相关的,是大力发展循环产业,铜陵寻求生态发展的例子比比皆是。
黑色铜水碎渣山、红色硫酸渣山和白色磷石膏山,曾被铜陵人戏称为“三座大山”。经过多年的努力,现在这“三座大山”或消于无形,或逐渐变矮。
铜陵有色利用生产电解铜的废弃物阳极泥回收金、银等贵重金属,用冶炼炉渣加工造船厂需要的磨料;铜化集团以钛白废酸的综合利用和副产品硫酸亚铁生产铁系颜料;铜陵钢铁厂则尝试用高炉煤气来发电。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行政推动和市场运作的双重作用下,铜陵市大力推进企业间的共生循环。金昌冶炼厂的废水含酸性强,治理要花钱。市里决定在这个企业附近上马一个印染厂,该厂所排污水含碱性,与金昌冶炼厂的废水中和后再利用。
“工业用水循环利用率达88.7%,工业固废综合利用率63%,二氧化硫综合利用率96%。”铜陵市环保局副局长许克启提供的一组数字,颇有说服力。去年,该市大中型建设项目“环评”执行率为100%,其中有7个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总投资上亿元的污染项目被否决。
对于正在治理中的相思谷,铜陵市环保局副局长秦岩的话颇具代表性:“相思谷尾矿库治理前,每到雨季,漏砂沿着相思河流淌,风景优美的相思树景区渐渐失去了光彩。以前治理时也采取了各种措施,直到企业上了尾砂全利用项目,不再排砂了,才从根本上解决了尾矿的安全、污染问题,铜陵的矿山生态恢复还要不断摸索新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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