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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树是中国西北最顽强的树种之一，当年石油工人怀着“礼赞般”的心情，种下成片白杨林，将戈壁高原上的玉门市紧紧环绕，“戈壁绿岛”的景象一度令人流连。

8月末，出酒泉再别嘉峪关一路西行，戈壁无垠、草木难生。临近玉门老城区，路边不时可见倒伏的枯萎白杨。随着大批的人口迁移，白杨林也在被“淘汰”，给这个逐渐“谢幕”的小城再添了特殊的氛围……

不再有“建设工地”的城市

著名诗人李季的一句“苏联有巴库，中国有玉门”，至今仍是人们对玉门的经典表述。铁人王进喜的故乡、中国第一口油井和第一个油田诞生的地方，“凡有石油处，就有玉门人”的骄傲，让玉门在70年的历史长河中，当之无愧“中国石油工业摇篮”的美誉。

50年前年，随着玉门油田的开发建设，玉门市随之成立，油田兴盛、城区繁华，一座戈壁工业新城似一颗塞外明珠，发出璀璨之光。然而到上世纪末，这颗明珠却渐渐暗淡下来，油田职工开始陆续搬入酒泉市，玉门市政府则搬到了70多公里外的玉门镇。

这里曾是中国海拔最高的油田，平均海拔2400～2900米，酒泉市区的海拔不足1500米，落户在玉门镇的新市区海拔只有千米左右。

随着人口的大量外迁，空置房屋成片拆毁，城市急剧萎缩。

一个典型的镜头是，老玉门城里随便一座大楼，都会被以不足万元的价格卖给拆迁方，然后就是轰轰隆隆、哐啷哐啷的拆楼，铁锤咚咚地扒出钢筋，整排的平房被以废砖的价钱廉价甩卖，再之后就是全城性的大萧条。

一位记者曾以“铁人在流泪”形容当时的景象——“暗红色花岗岩的王进喜雕像高高耸立着，铁人坚毅的目光投向远方的群山。在铁人的右侧，每天游荡着一群找活干的工人，城市的萎缩给他们提供的就业机会越来越少，装车、卸货、抡铁锤……只要是活儿，3块5块什么都干，有时候为了一顿牛肉面也去。一座自2000年起就不再有脚手架不再有起重机不再有建设工地的城市能给这些人提供多少就业的机会呢？”

没有聚会的“分别”

玉门油田如今的两栋办公大楼，雄伟地座落在酒泉市中心，成为这座西部城市的新地标。

大楼北面，和酒泉市委市政府的综合办公大楼遥遥相望；南面，数百栋簇新的职工住宅楼正被一片青绿怀抱着。

在玉门油田公司的规范性表述中，这样描述当年的“下山”——“玉门矿区，地理位置偏僻，高寒缺氧、气候恶劣，渴望‘下山’改变生存环境，是几代玉门石油人的夙愿。”

只是，多年来残留在油田职工和所有老玉门人脑海中的历史碎片，远比这些简单的文字复杂。

玉门油田历史上原油最高产量曾达150万吨，在1959年大庆油田发现之前，这里曾占全国原油产量的二分之一。随着石油储量的枯竭，到1995年时原油产量仅剩40万吨左右。

一个史无前例的计划开始被“分别”酝酿。

2003年4月，玉门市整体搬迁到玉门镇的报告得到国务院的正式批复。同年11月20日，市政府在新城广场举行了简单的升旗仪式。以这一天为标志，城市搬迁正式开始。

而在此前的2001年，玉门油田向中国石油总公司提交报告，称鉴于玉门市政府已经决定“下山”，玉门油田生活基地建设和办公机关希望搬迁到酒泉市。报告最终被批准，并得到了13亿元建设资金。2003年6月18日，玉门油田酒泉生活基地举行奠基仪式，“下山”工程开始实施，一个涉及3万多职工家属的搬迁拉开了帷幕。

从此，油田生活基地和玉门市政府之间将永远被一条150公里的公路东西隔开。

没有聚会的“分别”分外伤感。

玉门市政府最早就设在玉门镇，1958年随着油田大发展，玉门市政府机构全部“上山”。曾有一度，玉门市和玉门油田合为一家，成为省属地级市，1961年市、局再次分家，玉门市改为酒泉地区管辖的县级市。

而新的分家，让玉门市政府一度陷入窘迫。国务院同意玉门搬迁，但“费用自筹”。甘肃省政府给了玉门市5000万元，分5年拨付到位，酒泉市3年支持1000万元，但这离玉门迁城配套的58个项目所需7.4亿元资金，相去甚远。

新城的建设不仅捉襟见肘，而且也缺少“人气”。最初马路上车少人稀，崭新的办公楼、造型独特的青少年活动中心和一排排新建的住宅楼里，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影。

与此同时，玉门油田也是多种矛盾交织，留下的老职工既想搬到酒泉又舍不得玉门的家业。而经过一轮国企改革，近6000多职工无奈地“买断分流”，吃了一辈子“石油饭”的工人们面对大萧条的城市无所适从……

当年油田和市政府分别“下山”，曾令双方有过不快：企业怨地方“不仗义”，在油田资源枯竭的时候不辞而别；地方说企业“不厚道”，“石油大哥”拿了13亿拆迁补贴却不分兄弟“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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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各自的新位置

刘世洲，当年的玉门石油管理局局长，曾亲手向中石油总公司递交了生活基地搬迁的报告。

2009年夏天，在成都一座普通居民小区的楼房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的他，戏言自己与死神“打了一个招呼”。家中凡有玉门的来客，只要说起现在基地的情况，他都会侧身恭听。每每听到职工安居乐业之类的信息，欣喜之情都溢于言表。

詹顺舟，现任玉门市委书记，当年的玉门市市长，是玉门市政府迁址玉门镇的完整亲历者。

8月18日，在玉门油田开发70周年庆祝大会上，面对近千名油田职工，他慷慨表态：“今后，玉门人民将始终坚持把服务、支持油田的繁荣和发展作为义不容辞的责任，继续加强企地合作，围绕资源型城市可持续发展，与玉门油田一道，加快炼化扩容、商品油储备、煤化工等项目的争取和建设，共同把玉门建设成甘肃重要的石油化工基地，推动玉门经济社会实现又好又快发展。”

这段讲话，亲历过搬迁之变的人们更解其中的深味。果然，话音刚落，台下一片掌声，那些曾经困扰过地企双方的隔阂与误解、猜测与质疑，而今似乎早已经不值一提。

如今的玉门市新城，马路宽阔笔直，高楼拔地而起；商业区内繁华热闹，花园住宅配套完善，工业园区生产井然有序，市中心的玉泽湖公园碧波荡漾，风光旖旎。

酒泉市里的石油工人们，也完全融入了新的城市生活。油田的子女们，对“山上”那个家已经开始淡忘，他们关注着兰州、关注着北京……在玉门举行开发70周年庆典的日子里，油田公司特意准备了持续多日的露天文艺晚会。晚会上，高年级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多加入“晚会志愿者”的行列，他们刻意按照“奥运志愿者”的气质要求自己，力求展示出新一代玉门人的形象。

而玉门老城，在经历了前几年的“迁城”挫折后，人们开始逐渐找到自己新的位置。

一位李姓油田工人，1999年以9万元的“身价”与油田签订了买断15年工龄的协议。

虽然才30多岁，但是离开了抽油井和磕头机，却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他投资跑出租，在日渐萧条的玉门老城，他的投资很快以赔本告终。

经历过一段失业的痛苦和四处上访后，他随着油田生活区一起搬到了酒泉。现在，他和当年一起买断的5000多职工一起又回到生活区的物业公司上班，虽然已经不再有油田职工的身份，但可以靠油田获得虽然微薄却非常固定的收入。他说：“钱是少了点，不过维持基本生活不成问题。”

在玉门老城区中心铁人雕像旁，曾经居住着一户姓杜的人家，他们在城市繁荣的时候经营小百货，靠着油田职工这个庞大的消费人群过着不错的生活。

城市搬迁，全城的“大萧条”让他们一家顿时没有了经济来源。最困难的时候，因为付不起冬季的暖气费而把家里的暖气管道拆除。现在，一家人分了两拨，夫妇俩去酒泉继续围绕着油田生活基地做一些小生意，子女要么去了玉门新城打工，要么在酒泉市里找到了岗位。

难言分离的地企关系

1939年，著名石油地质学家孙健初，在现在的玉门市南一条深沟里，一个叫老君庙的地方，开凿出中国第一口油井——老君庙一号井。新中国成立后，老君庙里出了个“敢用拳头在地球上砸出油井”的王铁人，让玉门油田名闻中外。

玉门老城区，原本隐藏在西北蛮荒之地，因为油田的开发而成一座城市，50年的兴衰，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思考。

当油田大规模开发的时候，它需要一个像样的城市环境和配套的公共服务，城市的设立水到渠成；而当油田日益枯竭效益式微的时候，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分离似乎也顺理成章。但是，一个企业再实力雄厚，能与城市划清界限吗？一个城市虽然因企业而设，但当真会在企业滑坡的时候抛弃不顾吗？

“虽然现在分家了，但地企合作却是近年来最好的时候。”玉门市委宣传部的一位干部如此评价。

实际上，在玉门市市政迁址处于异常艰难的时期，玉门油田没有忘记半个多世纪以来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当地人民。在玉门油田的大力支持下，中油公司向玉门市政迁址工程无偿支持资金3000万元，解决了玉门新市区基础设施建设资金不足、干部职工搬迁补助资金无着等燃眉之急，惠及到玉门几千名搬迁干部职工。

而为维护老市区的繁荣稳定，玉门油田在生活基地搬迁至酒泉后，按照“收缩边缘、繁荣中心”的思路，投资660万元，重新铺筑了老市区6.24公里城区主干道，使市区道路交通条件得到极大改善。

虽然已经“下山”，但玉门油田至今仍然把“三产”税收的结算地放在了玉门市，把原属玉门的7项地方税收最大限度地留归玉门，支持着玉门市发展农产品加工基地。目前，当地农产品加工企业已经达到60多家，带动产业化基地35万亩，出现了大业饲草、莫高麦芽、拓璞酒花浸膏等一批投资上亿元的项目。拓璞酒花浸膏还打破了我国在这一领域，洋货长期垄断的局面。

而那口开采了70年的老油井——老君庙油井，如今仍在出油。职工介绍说，按照目前的技术水平，坚持科学开采，再保持几十年，到玉门油田百岁生日的时候，依然可以实现每年稳产20万吨的目标。

不仅是老君庙，几年来，玉门油田产能建设仍在继续发展，在青西建成了年产50万吨的整装油田，使玉门油田产量迅速上升，2008年生产原油69.7万吨。同时，油田还积极利用西油东送的机遇，扩大炼油能力，近期将达到300万吨的能力。

油田曾经的辉煌，也给当地留下了独特的旅游资源。玉门市以全国工业旅游示范点为契机，将旅游作为石油产业重要的后续及下游产业来开发。几年来，当地先后投资上亿元，建设了一批旅游设施，开辟了老君庙一号井、铁人故居、孙健初纪念碑、玉门油田矿史展览馆、炼化厂、青西油田、金玉阳光度假村等旅游景点。

老城区萎缩了，但玉门市还在，新城充满希望；玉门油田也在，甚至随着新技术的应用和周边勘探开发的深入，发展还将延续……

当地一位人士说，一个资源型的企业，一个资源型的城市，两者之间深奥的关系，颇值得玩味。即便已经东西两隔，但他们真的就能从此分开吗？经历了转型初期的阵痛与沧桑，如今，不论是石油人还是玉门人都对这个问题有了更透彻、更理性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