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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先生是完美主义者,尤于择妻一事,标准甚高。首先是美而慧,志同道合,更须敬畏学术,尊重学者。故知音难觅,延宕多年。然先生坚定不移,深信必有良缘俟于来日焉。
时至20世纪80年代初,先生年过知命,终于喜从天降,花好月圆。经人介绍,于女士出现在先生面前,二人一见钟情,遂结百年之好。
师母乃北京人氏,相貌端庄,身健体强,性格直率,心地善良。出身中医世家,其父医德高尚,医道精深,开诊所于新街口新开胡同,且家风朴厚,尊崇学者,阖家上下,尤对北大教授另眼相看,对燕园心驰神往。
当于女士见到先生为其展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上发表的多篇大块文章时,敬佩之心不禁油然而生。于是不顾近三十岁之差距,毅然决然,相携执手。
婚后,夫唱妇随,齐眉举案,相濡以沫,始终如一。正如师母所言,三十三年来,她一边坚持中医师繁重的临床工作,一边照料先生,可谓集多重角色于一身。妻子之外,兼任秘书、厨师、保姆、司机、保健医等,几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尽职尽责。相夫教女,全心全意;一往情深,令人钦敬。
因有贤妻关照,先生晚年境遇,明显胜过同辈教授多矣。每次拜望,见先生衣着净洁,面含微笑,安坐于宽敞明亮之客厅,陈设古雅,茶香四溢。师母侍立于侧,嘘寒问暖,其乐融融,我心甚安。
随年齿日增,先生多有病痛。十年前某日清晨,先生突然倒地,呼之不应。师母独自拖抱下楼,置于车中,火速驶至北医三院挂急诊,被确诊为脑梗,立即输液抢救。因就医及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真好人好报,苍天有情也哉。
花甲之年,先生喜得千金。小名妞妞,学名袁慰,聪慧善良,乐观向上,善解人意,平和端庄,甚得先生垂爱,视为掌上明珠,为晚年生活,增添无数乐趣。
同时,对家庭而言,良义先生亦是巨大存在。以其澄明之心地,博大之胸襟,以及对家庭的责任感,对妻女之疼爱,一直是亲人的精神支柱,似参天之树,护佑着家庭。
先生对双方亲友,都待以真诚,慷慨相助,克己为人,不求回报。诸多亲属都曾得到过他无私的资助,使他们得以挨过最为艰难的生活物资短缺时期。很多同事和学生也曾得到过先生的真诚扶持与帮助。其润物无声之大爱,晶莹无瑕之心灵,令我们真心感念,直到永远。
五
我告别燕园,转瞬二十一年矣。逢年过节,必登门拜望先生,以表微忱。每有新著,必第一时间送至先生处,以求斧正。先生亦逐句逐行,认真审阅。我所撰博士论文《清代翰林院制度研究》,注释多达400余条。其中一条,乃为第六章《清代之翰林与皇权》中“廷玉定规制”一段引文所注。做卡片时,竟忘注出处。所借《清史稿》已归还图书馆,复去搜寻,劳神费力。我当时想到,既然是“张廷玉定立规制”,应在《张廷玉传》中,即随手将出处标注为《清史稿·张廷玉传》,应大抵不错。
论文答辩前,我将论文呈交先生,并持锺翰先生亲笔信,邀先生出任答辩委员。论文答辩过程中,先生在对论文进行总体评价后,话锋一转,左手持论文,页面向我,右手食指指向翻开之页下方注释,郑重发问:“这条史料,即‘廷玉定规制’,很有价值,用于此处也非常得当。但我可以确定,出处绝对不在《清史稿·张廷玉传》。是否搞错?望能核实。考虑到几百条史料,有一处出现错误,在所难免,我不会因此而难为你。但出版前,一定要将正确出处找到。否则就应将此条史料删除,以保证学术成果的规范与严谨。”
闻罢此言,对先生之敬畏又加一等。我是真服。然找到出处,知易行难也。后虽数番努力,仍无所得,只好作罢。而史料珍贵,弃之不舍,于是擅作主张,斗胆保留,将错就错。直至《清史稿》有检索版后,我经搜索,终于找到出处,竟在《鄂尔泰传》中。
先生烟酒不沾,却对佳茗情有独钟。我每次拜望,必献头等好茶。大红袍、正山小种、明前龙井、安吉白茶、冻顶乌龙、六安瓜片等,不一而足,皆为友人治印所得之回赠。
除此之外,更有一嗜,即对我家乡河北省的芝麻香油,赞不绝口,常倒注于汤、菜,似用酱油醋一般。所以,每年我送先生的大名府小磨香油,从不少于六斤。师母曾对我云,先生时常边倒香油边自言自语:一见到香油,我就会想起邸永君。
人至高年,愈发怀旧,更加珍视情谊。最近几年,每次前往探望,均能感觉出先生发自内心的激动与欣喜。每次辞别,先生不仅用尽全力起身站立,且弗顾不良于行,一步三寸,必送至楼门之外,目送我进入电梯,方回身入室。
今年春节,我去看望先生,落座寒暄,品茶闲谈。忽见先生向师母挥手提示,师母点头会意,郑重对我说道:“先生让我转达一句话,他自己说不出口。当年他没同意做你的副导师,致使你永远离开了北大。后来,越想越觉得对不住你。当时想自己的感受太多,而没想你的感受及后果。让你承受了巨大压力,也改变了你的人生道路。二十多年来,嘴上不说,心中却一直十分后悔。”
我即答曰:“先生那样做,完全是为我好。事实证明,当时为我所指之路,是名副其实的康庄大道。我感激不尽,何谈对不住我?根据先生教诲,我于硕士论文完成后,不断予以扩展,先完成《清代翰林院制度》,获博士学位,任职于社科院,且凭此著而成第三届“郭沫若中国历史学奖”得主;复与我岗位职责相契合而进一步扩展,研究清代翰林群体中的满蒙成员,完成《清代满蒙翰林群体研究》。此后,再研究晚清翰林及其后裔在清末民初之作为,完成《百年沧桑话翰林》,于辛亥百年之际推出,我院曾专门为此举办出版座谈会,广受佳评。正如先生当年所言,经不断累积叠加,循序渐进,紧密连接,自成体系。目前,我已开拓并占据了一个领域,且是一个即使求索终生,仍不可窥其全豹的高端领域。先生嘱我投到锺翰先生门下,使我找到并完成了人生定位。我坚信,人生的最大快乐,是能将自己最喜欢且最擅长之事作为职业,游刃有余,立命安身。以此立论,我已是最为快乐之人,而这一切,皆仰仗先生的点化与提携。没有先生,就没有我的今天。这是肺腑之言,绝无半点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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