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朱德群先生诞辰100周年，在20世纪海外华人艺术家中，朱先生的成就无疑是非常突出的。

　　朱德群先生的作品是个永远不尽的话题。历来，有人探究他的作品与西方抽象艺术的渊源，有人将之归为“超脱的风景画”或是试图为其寻找特别的归纳之名。这些解读方式为朱先生的作品探求了历史的坐标和方位。但现在，我在想，如果抛却特有的艺术知识语境和背景，以一种普通观众的眼光来阅读朱德群的作品，能否更加直观地切近其作品的内核？艺术是最感性的，从直觉和最基本的感官感受入手阅读，那种触碰艺术的途径或许别样，却会更真实。

朱德群书法作品（2002）

巴黎一隅（1956）

　　色彩歌唱，光影舞动

　　对朱德群先生作品的最初阅读，定然源于画面带给我们的直观感受。朱德群先生用油彩在布上画，这是西方传统的绘画用材，然而相同的材料却幻化出与西方绘画迥然不同的气质，他飞笔泼彩、追光夺影，传达的是一种流畅的精神气韵。

　　朱德群先生晚年的作品用色绚烂放达，不同于其早期沉着而内敛的色调，更加注重营造独到的光影律动之景，笔法则明显可以看出是吸收了中国书法用笔的传统，虽然他的画作通常都被归于“抽象”一派，但在结构上却有中国传统山水画的影子，以至整个画面气势磅礴、浑融为一，虽然一时难以辨别他所要表达的物象，但观众却本然地会被他画中酣畅淋漓的气魄所震慑。那风景、山水已淡然出局，我们却似乎可以感受到光的透明、风的吹拂、雾的潮湿、溪水的潺潺、秋雨的滂沱……其实，抽象画也好，具象画也罢，所描绘的对象是什么，并非阅读的终极目标，能够从表面的符号感受到其背后所发散的气韵，从而直入心扉，感动心灵才是阅读艺术作品的真谛。在朱德群先生的画作前没有生涩玄奥的哲理，这里有的是色彩歌唱和光影舞动，这种“歌”和“舞”可以带给我们顿悟。

朱德群绘画作品

　　有根有脉，和而不同

　　朱德群先生的生活际遇决定了他艺术的文化渊源。

　　每个国家的艺术家往往都会从自己的母体文化中去汲取营养，寻找自己艺术发展的灵感和根据。中华文化的审美特质决定了朱德群先生基本的价值判断和审美取向，自然和人文的关系成为他绘画反复研讨的主题。同时法兰西文化的浪漫和智慧也深深地融汇朱德群先生的艺术表现之中。

　　我们很容易从朱德群先生的绘画中看到中国山水画的影子，他对于中国宋元山水传统的吸收是最显而易见的。中国山水画与西方风景画最大的不同在于中国人对山水的经营布置并不是为了再现眼睛里看到的真山真水，他们是通过对山水草木的理想主义来寄托自己的人文理想和曲婉情怀，同时也通过艺术创作颐养性情、修炼操行。

　　唐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指出：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这是修行参禅的三重境界，也是中国绘画的创作过程和价值标准。朱德群先生深得其精髓，将北宗的磅礴之势和南宗的简远清韵幻化在自己的作品之中，生成了一种全新的山水之境。而他对中国传统书法用笔的钻研和领悟也直接体现在了他的画作中。

　　朱德群先生长期居住在法国，他绘画中的光影和色彩无疑也得益于印象主义的思想方法，而20世纪以来的现代绘画发展又给了他变革的勇气和直观的参照。

　　苏东坡有诗云：“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原来无别事，庐山烟雨浙江潮。”当古老的中华文化与多姿的法兰西文化在朱德群先生的画面上相遇的时候，我们发现艺术的本质是相通的。

一九九九年，朱德群与吴冠中、熊秉明在北京

被法国人称为“二十世纪的唐宋画家”的朱德群

　　大道无形，意在言外

　　物象隐遁，朱德群先生的画作注重的是心象和意境的显现。他所描绘的形式和语言与其所要表达的内容已然不可分割。他所采用的形式和符号本身就给人以震撼，所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其背后所显现的蓬勃生命力。他的每张画都营造了一个全新的生命空间，充满活力，变幻无穷，暗含着天地间的物我精神的哲思。这种意境似乎传承了中国传统绘画意境的高远，却又不简单地模仿其简远而含蓄的风格特征，而是加入了许多当下对生命力的鲜活体悟，令人感觉奔放而充满自然生机。所以，对他画作的深层阅读是对其言外之意的精神层面的阅读。

　　朱德群先生对人生大道的理解无形而深刻地体现在了他的作品之中，驻足在他的作品前，盎然生意迎面扑来，自然生命力在内心升华。他是用油画画出了中国水墨画精神的大师，用浓郁泼辣的色块轰入画的深层，追求深远的宇宙空间感和无限激情的笔墨之韵。所以，他可以超脱物象，追求心象。唐代文学批评家司空图在他的《廿四诗品》里论到诗词的雄浑至高境界是“超乎象外，得其环中”。朱德群先生的作品正合其意。

　　形式与内容的相融，其实正体现了朱德群以一个纯粹画者的身份将中西方的艺术融会贯通。艺术的现代化在于精神上绝对的开放，以最大可能的收容性去融合世界上各式各样的典型，同时秉承各时代的各种文化渊源。朱德群作品的独到之处，正在于脱胎于传统，而不拘泥于传统，意识新锐，却不标新立异。他对现代绘画工具与中西绘画传统的整合体现了画者身心的浑然一致，更塑造了其与传统和现代画风和而不同的高度。

　　结语

　　一千个观众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想，阅读朱德群也同样如此。每个人对于美的感受和标准不同，好在朱德群的画作给了我们一个开放的空间，得以从各个层面上对其进行阅读。（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