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拉起一支队伍，打日本佬

　　在星桥这段辰光，姐夫个人财产全部损失光了，没生活好做，只好给乡下聚赌的人家“立台角”：做点倒茶、跑腿的小事体，得点零碎钞票，日脚过得蛮苦。不过，伊也认得了勿少人，老实的乡下人，三教九流，还有厂里留下来的同事，好好靸靸（xi差），都有爱国的一面。

　　大家聚拢一聊，都勿肯让矮子日本佬嘎猖狂，做亡国奴。福林一挑头，拉起一支队伍，打出“抗日自卫团”的旗号。福林同厂里的朋友自家动手造了几支枪，又拉了一批河北、河南逃难过来的年轻人，大约摸子有百把个人，在超山龙洞一带落脚活动，小打小闹。比如，在超山北面蓬坞的断山两边伏击公路上的日本佬汽车。日本佬吃了亏，把公路两旁边的梅子树、枇杷树砍掉不少。

　　军饷开头自然没有的，要自家想办法。嘎许多人要吃要用，武器弹药要补充，只有对过河过路的做生意人收点通行费、保护费。所以，地方上有人叫我们“土匪部队”，国民政府叫我们“游击队”，或者算是“民间抗日武装”。被国军收编以后，就有了拨落来的军饷。

　　1938年，有人介绍，福林去了趟安徽屯溪山里，接受了国民党军统的训练。回来以后，伊拉起的“抗日自卫团”就算被国军收编了，归作国民党钱江南岸军第二支队第一大队。伊是第五中队中队长，相当于连级，蛮快提升为大队副，并且扩大为二大队。

　　福林带的部队同日本佬打仗，主要是在杭县北面德清县的下舍、勾里和桐乡县的洲泉一带，那边是游击区。我记得当时还有民谣：“日本佬大扫荡，国民兵队催钱粮，警察大队睏姑娘，突击大队来抵抗。东也打，西也打，日本佬听了心发慌。”

　　姐夫这人头子活络，胆子又大，手下几个骨干都是能干人，再加上熟悉地形，所以伊带的部队同日本佬交手，多打胜仗，蛮快就有了重机枪和炮，人马也扩大蛮快，最多辰光，二大队发展到一千多人。

　　当时是乱世，各方面的势力都在打仗、活动，地方上还有勿少零碎的土匪强盗、卵毛党，到处敲诈勒索，弄得街上乡下有钞票的人家，或者小康人家都勿安耽，日脚难过。

　　所以啊，大家只有想着投靠在当地实力最大的人，叫作“拜先生”。交关人都选了我姐夫。交四五十担米，拿到一张伊的名片，赛过是张护身符，快点传出去，顶好让天下底的人都晓得，某某人是徐福林的学生子来！

　　成了“忠义救国军杭县支队”队长

　　我们家逃难到星桥落脚后，为了过日脚，姆妈开了一爿小米店。抗战前头我读过几年书，多少有点文化。1941年有一日，突然有人跑来说，看见有伪军来抲我，说我是姐夫底下的情报人员。我在田畈里做生活，一口气朝北逃到超山，碰着福林。伊问我，啥事体？要我回去，伊晓得俞家只有我嘎一个儿子，姆妈无论如何勿肯让我出来当兵咯！要勿然，伊要给我姆妈骂煞怪煞！

　　不过，过了一段辰光，我还是投奔过去嘞。那辰光，姐夫的队伍已经转到丁山河落脚。福林做人木佬佬小心，为了防止出意外，夜里厢伊是这里待待，那里待待，行踪勿定。

　　开头辰光，姐夫怕有危险，只让我在那边白相，到后来，大部队要去於潜山里整编训练，也勿肯带我去。我急煞火煞，朝伊喊：“青年人是要做点事体咯！”福林才方点头。

　　大约摸1941年到1942年光景，姐夫的部队在桐乡洲泉一带打仗。有个叫张光的司令，从於潜山里来，去那边考察、检阅这支队伍。不料有汉奸告密，风声走漏，被日本佬调配来的部队包围。跟着张司令来的四个勤务兵全部被打死，福林身边的四个警卫冲了出去。张司令同姐夫正在楼上开会商量事情，连忙翻楼逃出。这辰光，闻声来的突击大队人马从外围来了个反包围，打死勿少日本兵，还击毙了日本佬驻新市的守备队队长浦野。过后，新市镇商会给姐夫的部队送了一面大锦旗，上头绣了“杀浦野救命千万”几个字。

　　过后，福林送张司令返回於潜，还带了自己属下的六七百人过去集训。山里的正规训练木佬佬苦，大家都吃勿消。其他队伍的士兵开小差跑掉勿少，姐夫手下的弟兄一个也没跑。我生毛病了，姐夫让我从上肇村调到伊驻扎的下肇村的队部，管钞票当出纳，也就是军需。

　　几个月以后，部队出山，回到丁山河，番号是“忠义救国军杭县支队”，福林是支队长，副支队长是上面军统派来的，叫罗仲毅。

　　我当时年纪顶轻，身份有点特殊，是支队长的舅佬，不过，我仍旧习惯穿老布衣裳，着布鞋，勿像有种年轻人喜欢打扮出风头。而且，我还同一般士兵同驻地的老百姓比较接近，喜欢做道伴。想勿到，罗副对我起了疑心，还向旁人打听，问俞法根有没有参加啥个组织？有个秘书还半开玩笑半认真讲：“还以为侬是共产党哎！”

　　我听了气煞火煞，连夜跑到姐夫那里，要求做掉这个勿入调的傢伙，姐夫的城府自然比我深，告诉我：“动勿得咯！”

　　《二十四个火炬》里的真实故事

　　在於潜山里整训时，国民政府浙西行署的贺杨灵主任(注：抗战胜利后，贺兼任浙江省政府行辕主任，为1945年9月4日下午，参加在富阳县宋殿村举行的受降仪式的中方代表之一)给我姐夫一本专门写伊的书，书名叫《二十四个火炬》。封面上印着贺主任的名字，书的纸头比较粗糙，也没插图，倒是正规出版的，於潜县城的中华书局店里也有得卖咯。

　　里面讲的故事，到现在都记得蛮灵清。

　　有个冬天，我们驻扎在丁山河旁边宏磻乡的斗弯里。粟裕带领一支新四军部队，从四明山下来，北上，路过这里，被国民党杭县自卫大队的陶华文部察觉，穷追不舍。这支新四军队伍只有上百人，情况非常危急。斗弯里在运河东，新四军在运河西，粟裕写了条子，派副手同向导冒险来寻福林，让伊帮忙，还希望伊一道北上抗日。

　　那天夜里，天气木佬佬冷，我突然接着姐夫的手谕，命令队伍即刻开拔到塘南乡的泉漳。大家连忙乘船从斗弯里赶了过去。啥人晓得到了泉漳没多少辰光，又是一道命令下来，要伢重新返回原驻地——宏磻的斗弯里。来来去去，大家折腾了一个夜里，我也火煞，搞啥个搞？天亮了，我跑去责问姐夫。

　　福林讲了原因：粟裕部队被陶华文部队追，叫我帮忙救急，还叫我一道北上抗日。他们的部队到底怎么样？勿清楚，我只同意自家的部队后撤10里，留出空当让他们过去，然后马上回防，挡牢在后头追赶的陶华文部队。

　　还有一桩事体。福林接到一项秘密的紧急任务，护送一位中共的抗日领导人，通过笕桥旁边的沪杭铁路。那位领导从钱塘江南岸来，姐夫带了批人埋伏在芋艿桥边的河岸，等到前头亮光闪了一记，手下带了四五个人匍匐过去，用一根杉木栅子支开电网，弄成一个可以过人的口子。没想到这时，日本佬的炮楼突然打出了探照灯，炮楼上的机枪步枪马上响了，大批日本佬同和平军奔过来。

　　姐夫按照计划保护牢“要紧人”朝北撤，身后头是一片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喊叫声。姐夫手下参加阻击的六个人，只回来了一个，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