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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122|从“黑金时代”到“金黄时代”

工人日报-中工网记者 卢翔
2020-11-04 07:23:00 来源:中工网-工人日报

饶丰提家中留存的矿石,沉甸甸的。任德志/摄

  伤疤

  赤土山地面积一万两千多公顷,占了全乡总面积的一大半,素有“八山一水半分田,半分道路和庄园”之称。地少人多、靠山吃山,钨矿和黄金成了当地人改善生活的希冀,却也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我们这批人,既不适应乡村,也不适应城市。”今年50岁的朱英华在南康钨矿出生、长大,他的外公外婆和父亲都是矿厂的职工。上世纪90年代,朱英华高中毕业后赶上招工,成了南康钨矿招聘的最后一批职工,“那时钨矿质量、数量都大不如从前,厂子也开始走下坡路了。”

  没过几年,朱英华离开钨矿外出务工。他辗转去过广东、福建等地,但因为学历不高,大部分时间只能在纸箱厂、汽配厂等劳动密集型企业打些零工。

  “南康最有钱的大多是赤土人,做着最苦力工作的也大多是赤土人。”流传在赣南地区的这句话,是采矿淘金时代后赤土人的两种真实写照,只是前者数量稀少,后者却人数众多。

  70后和80后两代人,是赤土乡最“特殊”的两代人。“他们小的时候正赶上采矿、淘金热潮,为了稍微改善家里的生活,很多人没上几年学就上山挖矿了。”赤土乡副乡长吴金青说,等到了钨矿、金矿枯竭时,这批人正好三四十岁,“既没文化也没技术,还背着一家老小的生活压力”。

  上世纪90年代,南康区的家具产业开始发展,如今已成为当地的一张名片。吴金青等人做过调查,家具行业里大大小小的老板,来自赤土乡的是最少的,“他们错过了行业起步的时机,许多人只能干家具搬运工这样的体力活”。

  自然对人们的报复远没有结束。开展整治前,赤土河周边居民患结石病的概率高于其他地区,“每年征兵体检,总有年轻人因为肝肾功能不合格不能圆军人梦;流域内育龄妇女怀孕难,而且流产率明显偏高。”这让本就是赤土人的乡党委书记蓝永清很痛心:“野蛮开采造成的并非只是阵痛,还是多年都难以消退的伤疤。虽然现在赤土河的水质已大大改善,但对环境和村民造成的伤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2019年,在外漂泊20多年的朱英华回到南康钨矿的所在地,养起了蜜蜂。“我家多年前就迁到了这里,却没有一分土地。矿厂没了,我相当于是个‘黑户’。”朱英华嘴里开着玩笑,表情却有些苦涩——像不少过去的钨矿职工一样,多年来,他对生活一直都感到很迷茫。

饶丰提展示曾经的挖矿工具。任德志/摄

  关停

  曾小辉头戴一顶草帽,敏捷地穿梭在大片的脐橙园。他是赤土乡小有名气的“土专家”——只要看一眼树叶,就能把眼前那棵脐橙树的状态判断得八九不离十。

  17年前,从部队退伍的曾小辉回到三村,第一个在荒山上种起了脐橙树。习惯了在矿洞、河沙里讨生活的村民像是遇到了稀罕事,“整个赤土乡,多少年没见人种树了!”

  那是2003年前后,曾经像潮水般涌到赤土乡的采矿工和淘金客,又如潮水一样退去。但对当地人来说,所剩无几的矿藏依然是他们要死死拽住的稻草。当时,一些私人老板承包矿山,将大型机械开上山,一时间又带起了一波采矿的小热潮。

  这也成了赤土乡钨矿开采最后的疯狂。

  2005年,赤土乡政府决心治理赤土河。“停电、严管炸药、严惩私自炸山行为……办法想了很多。”罗亨平参与了多次整治行动,“效果都不好”。

  作为土生土长的赤土人,罗亨平知道,要改善环境,最根本的是彻底禁止采矿。“可矿山附近绝大多数村民靠此养家糊口,禁止采矿,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

  拉锯战整整持续了10年。到2015年,根据南康区的摸排数据,赤土乡还有2个钨矿,3家冶炼厂,35台摇床,283个采矿点,19台采矿设备,4个采石场,26个非法沙场。

  同年,南康区委、区政府抽调公安、环保、水利、林业、矿管等十多个部门支援赤土乡,与乡村干部组成了一百多人的专项整治队伍,发动当地群众、民工数百人,开始对维系30多年的采矿业进行整治。

  罗亨平也被抽调参与整治行动,“主要就是给村民做思想工作。”那几个月,罗亨平都是每天一早就出发上山,中午吃点自备的干粮,一直到天黑才下山。

  “刚开始所有人都有怨言。”在外务工数年的饶小明那时候刚好返回了三村,“一旦停止开采,有人花大价钱买来的挖矿器械只能当废铁出售。而且对新地组许多村民来说,挖矿一直是唯一的生活来源。”

  “钨矿总有一天会被挖空”,上山走访时,罗亨平说得最多的是这句话,最终说服赤土人的也是这句话——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却始终不愿面对的事实。“挖矿给环境造成了极大破坏,这份责任,我们应该承担。”坐在叔叔饶丰提家门前,饶小明闷声闷气地说。

  拆草棚、拆木屋,关闭非法采矿点、冶炼厂,销毁机床、压石机等设备……经过4个多月的拉网式整治,赤土乡的采矿业终于落下了帷幕。

  同时,南康区还出台了《赤土河流域环境维护长效管理办法》,每年投入30万元资金,建立了一支20人组成的巡查执法队伍,还在当地聘请了10名专职巡查员,对各矿山、河道进行常态化巡查,发现非法采矿行为立即制止。

  2017年,赣州市成为我国第一批山水林田湖草生态保护修复试点,赤土乡山水林田湖草的系统修复和综合治理工作也由此开启。

  如今,走在新地组的村路上,还能见到路边人工挖凿的山洞,洞口已长满了杂草;偶尔也有未完全拆除的屋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遇到下大雨的时候,还有山体向下流淌着泥浆。

  曾经被人捧上天的“黑金”,最终只给这片土地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钨矿开采被彻底禁止时,曾小辉的脐橙园已发展得颇有规模。每到秋冬时节,连片的金黄色挂果都是三村的一景。

  凭着在部队里养成的勤劳、踏实的作风,再加上热心肠的性格,曾小辉当选为三村村支部书记。砸了旧饭碗的村民,不少都从曾小辉手里接过了自己的第一株脐橙苗,试着端起了新饭碗。

  新生

  与饶丰提的妻子赖华秀一样,钟小花也是因矿结缘嫁到三村的外乡人。她和丈夫曾在矿山务工7年,“采矿是能挣钱,但越到后来,村里环境越差,最后就连刚洗的衣服都不敢晒到屋外——全是灰。”

  2012年,因为矿源枯竭外出打工的钟小花回到红桃岭,种下了第一批400株脐橙。8年时间过去,她的脐橙园已扩大到1000株果树,去年收了两万多斤果子,毛收入达6万余元。“不比在外面打工挣得少,时间自由还能照顾家里。”

  由于山地资源丰富,脐橙产业已成了红桃岭组的支柱,组上500多村民有一半都留在家中侍弄脐橙树。

  不过,从“黑金”产业到“金黄”产业的路并非一帆风顺。几年前,赤土乡多个村子的脐橙园遭受黄龙病肆虐,仅在三村,就有三分之二的患病树被砍伐或被隔离。

  脐橙减产、品质下降,再加上传统销售渠道遇到的阻力增大,那几年,眼看有了盼头的村民又遭到了沉重的经济打击。

  曾小辉急得不行。在南康区和赤土乡相关部门的支持下,三村请来农林专家不定期为村民开展脐橙种植技术培训,采用更科学合理的方式种植脐橙树。另一方面,三村两委为村里的脐橙统一设计了包装纸箱,利用短视频平台、朋友圈等多种渠道销售脐橙。说起即将到来的收获季,钟小花言语里满是期待,“今年长势不愁,销路不愁,就等着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据不完全统计,现在的三村,脐橙种植面积约900亩,一年脐橙产量约45万公斤,销售额约300万元。举目四望,曾经只能看到人的山地上,已重新盖满了植被。在稳固发展脐橙产业的同时,三村还引入了原产自湖南炎陵的黄桃,力争打造出又一个品牌水果。

  “过去挖矿淘金是‘靠山吃山’,现在发展产业还是‘靠山吃山’,但吃法不一样啦!”不再淘金后,胡朝中担任了杏花村主任,在他的带领下,村里通过流转村民土地发展了脐橙、大棚蔬菜、油茶、葡萄、药材、小龙虾等产业。为了帮助村民销售农产品,杏花村还成立了电商服务站。

  江西省委副书记、赣州市委书记李炳军指出,要像重视脱贫攻坚一样重视生态文明建设,把生态环境保护摆在压倒性位置。赤土乡的改变,是近年来赣州市践行“两山”理论,协调处理“吃山”与“护绿”之间的矛盾、谋求绿色发展的缩影。赣州素有“世界钨都”“稀土王国”的美誉,但过去长期无序开发造成了环境破坏、水土流失和流域污染。如何在改善环境的同时保障相应区域人们的生活,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相比于同村的红桃岭,新地组显得颇为冷清。采矿被彻底禁止后,新地空气清新了,河水清澈了,但由于缺乏种植果树的自然条件,饶丰提又重拾了祖辈们的谋生方式——种植水稻。

  “这样的土地留不住年轻人,也养不活年轻人,新地的未来该怎么办?”饶小明说,最多的时候,全组300多人中只有30人留守在家里。他的困惑,也是许多与新地情形相似地方人们的困惑。

  “也许可以发展养殖业。”“黑户”朱英华早已把新地当成了自己的家乡。他听父辈们说过,上世纪50年代,在赤土河源头的山间溪流中,曾有娃娃鱼的存在。虽然这一说法已难以考证,“但如果新地适合做养殖业,就能解决缺少土地无法发展的难题”。

  “黑金时代”过后,赤土乡该如何寻求下一步发展,很多人都有不一样的答案,但以保护生态环境为前提已经成为所有人最基本的共识。

  “那些是采矿时期留存下来的废料,现在相关企业正在进行处理,最后做成建筑用料运出山外。”望着远处轰鸣声不断的废料处理厂,吴金青感叹道,“采矿可以在一夜之间挖走整座山的植被,但要让一切恢复如初,却可能要几代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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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姚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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