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对中国文学一无所知
上世纪80年代,如果去北美或者欧洲,在饭店的电梯里碰到当地人,他们脱口而出的问候语往往是:“你——日本人?”
这是出版人、作家孙颙的亲身经历,在他看来,这种误会是小事,但如果日本的出版物代表了全部东方文化,那就不能不让人担忧了。然而,事实就是如此,除了华人社区里卖中文书的小店,无论是书籍连锁书店,还是博物馆、图书馆内的专业书店,你都见不到中国文化的书籍,倒是能看到许多印刷精美的日本出版物。这让包括孙颙在内的中国出版人都觉得有些愤懑。同样在西方不具有语言传播优势的日本为什么会取得这样的成功?
日本文化走出去曾遇到过巨大的阻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美国公众印象中,日本人的形象并不是正面的。于是,日本文学成为其形象重建与传播的有力工具。
吴赟讲述了日本文学成功传播的关键。日本图书海外出版由美国人主导,他们精心挑选川端康成、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太宰冶的很多作品,组织五位美国译者翻译了这些译本。比如将川端康成作品蕴含的“优雅的情怀、细腻的感情、唯美的风格”传递给西方读者,并助其荣膺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在吴赟看来,通过图书的输出,日本形象被扭转为敏感、典雅的民族形象。
再反观同时期的中国作品,有些人物与故事对西方人的感染力和说服力并不强。“习近平总书记说,国之交在于民相亲,民相亲在于心相通。要怎么才能心相通?你说的故事,人们要相信。”吴赟说。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白烨也有过类似的经历。10多年前,白烨去加拿大孔子学院做文学交流。其间,白烨和加拿大一位著名评论家对话,提到了对加拿大作家的印象,那位评论家也想回应一下,但是似乎一个中国作家的名字也想不起来。过了很久,她特意找到白烨说:“我想起来了,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叫李白。”这件事情给了白烨很大的刺激。白烨坦言,他们对中国文学几乎一无所知。
白烨认为,中国文学在世界上没有很好地“被发现、被理解、被传播,这种状况需要改变了,不改变是我们的失职”。
一份图书西行的“行动指南”
“文化与文学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认识一个国家,最早、最便捷的途径。”热爱阅读的李有源觉得,文学让他熟悉了许多国家和地区。只要阅读过一个国家的书籍,那么,尽管是第一次去,也会有故地重游的幻觉,“世界通过文学被中国接纳,中国也应该通过文学走出去,让世界了解和认知”。
在中国图书走出去这件事情上,上海新闻出版发展有限公司可谓生逢其时。
那时刚刚迈入新世纪,在上海的一次会议上,有来自北京的领导同志提出,中国出版必须走到国际市场上去,希望上海的同志们为此多做贡献。领导的想法与上海出版业多年的愿望一拍即合。会后,上海市委、市政府、市委宣传部的领导责成上海出版界设计方案,尽快坐实这件事。
于是,上海新闻出版发展有限公司被选择为做内容的专业平台。接下来,在上海,他们组织了多次专家讨论会,主题是中国文化要走到世界上去,做什么,怎么做?
反复地研讨,设计框架,又不断被推翻,最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我们需要有总体的设计,内容包括中国文化的各个时间段和各个方面,并且,为符合读者的需求,当代文学艺术的表达是骨干与核心。多数专家比较同意用《文化中国》作为项目的总名称,同时在这个总名称下设立二级、三级子目录,通过十年二十年的努力,以数百种外语版的中国优秀读物构成 《文化中国》的体系。
10多年后,让我们看看外语版《文化中国》系列图书的成绩单:截止至2017年12月,总共出版外语版图书333种,其中有59个品种重印了94个版次,共计实现销售138.35万册,平均每种销售4000多册,销售辐射6大洲共计约43个国家与地区。
对于习惯中国市场大印数的人来说,这数字不惊人。但是,如果你认真想想外语版中国书籍进入西方主流渠道之困难,你不得不承认他们所做的开拓性尝试,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积累了重要的经验。
一本中文书要成为一本别国语言的书,并且得到传播,要走过各种各样的沟沟坎坎。
张怡琮用她的经验为我们打开了一份图书西行的“行动指南”。
首先,为一本中国图书起个外国人能接受的名字非常重要。书的名称,历来是编辑最烦恼的事情。书名太雅,大众读者逛书店时一晃而过,来不及品味就忽略了;太俗也不行,很多人看了书名就不喜欢。如果以海外读者为市场目标的书籍,又得多几层的考量。
就比如一本介绍兵马俑的书,起初,张怡琮编辑团队很自然地直接用《兵马俑》为书名,“觉得很大气,外国读者知道兵马俑的也多,一目了然”。而恰恰就是这个看似没有异议的书名,得到了一位外国朋友的善意提醒。他说:“和很多中国父母想给孩子买有意义的书不同,外国人一般跑进书店,想的是买有趣的书。需要有很吸引他的文字提示,让他急于想看看其中的内容,书名正是重要的提示啊。我建议,这本书可以叫《秦始皇和他的一万个士兵》。”
这位外国朋友建议的书名与原来的书名各有高下,但是,他所表述的外国读者选书的倾向性,则是不得不重视的问题。
如果说书名主要还是技术性的考量,那么,让内容更适合海外读者,就要复杂得多。
要西方读者捧起书来,少一点隔阂和异样感,需要在书的架构上努力符合他们的阅读习惯和思维方式,细节方面则要多顾及他们对东方的求知心理。
作家苏叔阳写过一本在中国有广泛影响的书——《中国读本》。苏叔阳的立意是向千百万青少年简略地介绍中国的历史文化知识。很多人建议把这本书做成英语版,理由是让这本书成为海外读者了解中国的基本读物,是可能成功的。但随之而来的疑惑也产生了,外国读者能够接受如此丰富的历史内容吗?一位海外朋友看了此书,好心提醒,让外国人读,需要加的注释,也许比原文还长啊。
看来,要做这本书的外文版,对内容做一番“手术”是难免的。苏叔阳是大作家,他会允许他的书被修改吗?
负责此书的编辑忐忑地去拜访苏叔阳。在作家的书斋里坐定,编辑小心翼翼地斟酌言词,提出了想法。出乎意料,苏叔阳一听是要做走出去的书,以北方汉子的豪爽,立刻答应授权,明确表示,可以不征求他的意见,按照需要对文稿任意修改。
最后完成的《中国读本》,是按照西方读者的阅读水准特别设计的,篇幅也比原著缩短了一半。
好的内容就是中国图书走出去的法宝,《狼图腾》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它反映了人与自然,草原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冲突,这是全世界通行的人类话题。
从人性的角度思考,告诉西方一个“客观真实的中国”是中国版权成功输出的重要因素。苏叔阳说:“只要抱着真诚的心,发自内心地抒发,不要有过多的宣传意味,这就是外国读者愿意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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