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有句歌词说“我想要走在老路上”，这让我很不满意，却又难以表达清楚。

　　始于工业革命的现代科技发明让人目不暇接，人们习惯认为，近一个多世纪以来，人类社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生活的变化、时尚的潮流致人疲于追赶，不过还没有劳累到喘不过气来，眨眼之间的全新感官迷雾，没有让人把持不住，改变人类生活的蒸汽机还不足以将人的精神世界刷上蒸汽机模样的标语，甚至电力的广泛渗透也不曾为顽冥不化的脑袋重装系统，火车、飞机将城市变成了村庄，但对那些走在队伍前列的时尚人士而言，体感的变化除了赶集购物、聚餐看景之利，群居的人类相互之间尚不会难以辨认。但今天不同了，大家都相信互联网彻底改变了人们的思维，连人的思想认识似乎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以至于以前的思维是什么样子都糊涂了，现在大家都是“互联网思维”。

　　为什么没有思想家叫嚣“蒸汽机思维”？为什么大家没有意识到“电力思维”？互联网真的是使我们的思维脱胎换骨了吗？抑或只是沉迷于发明时代的自我安慰而已?

　　实际上工业革命以来，在科技实证的另一面，一些人文主义者并不如科学家那么乐观，至少从19世纪开始，西方的一些思想家就在忧虑文化的衰落，他们相信现代科技带来的富足让人类偏离了生活本身的轨道，这种对文明衰落的担忧，按阿瑟·赫尔曼的说法，到今天至少有150年了。

　　事实是不是如此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然而，即便截止到昨天晚上，依据哲人的忧思，您会发现确实有很多人热衷于不值得过的“未经省察的生活”，在享受层出不穷的新奇感官享受之时，“精神归于贫瘠”。我们到底应该过怎么样的生活？奔忙于食色的众生们没有耐心去思考，价值、道德，以及人与人之间、个体与国家或者群体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等等，依旧是利益的博弈，和古代没有区别，也许还没有古代高尚，中国话说就是人心不古。

　　看来是有些耸人听闻了。从文化思想领域来看，我倒觉得人们不容易回到“穴居思维”，不过就表层生活而言，看起来似乎还是习惯用老方法来化解新问题。

　　列奥·施特劳斯大概就可以算是这样的一个人。那些认为伊拉克战争“原来是一场西方文明的保卫战”的当代美国思想家们相信，“布什政府的政策”整个就是施特劳斯的杰作。据说从互联网上还可以搜索到更极端的说法：施特劳斯不仅操控新保守派、共和党人，同时也是幕后控制民主党人的“灰衣主教”。而这个影响如此巨大的“主教”走的竟然是重返古代政治哲学之路，虽然他自称深受哲学教授海德格尔、尼采的诱导，但他的门徒们却发现情形不是那样。作为政治哲学家，施特劳斯回到了古代，是一个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古代人”为伍的学究，而诸如霍布斯、卢梭之类的“现代人”在他那里备受轻视——他们远没有古代人智慧。

　　在欧洲，像哈贝马斯这样的高手也发现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不仅在哲学家和法学家中间，而且在经济学家中间，人们已经习惯于毫不拘束地采纳那些17、18世纪的理论。

　　在文明完整延续数千年的东方，似曾相识的景象同样累见不鲜，比如曾经盛极一时的回到儒家、用新儒教拯救世界的学说。而在工业化高速路上疾驰几十年后，接近现代化的祖国更是显现了文化回归的迹象。简单如孝悌、家风这样的学问，现代媒体刚刚进行过不遗余力地宣讲，虽然从来就不会有独立于现实环境的伦理，电视台还是愿意相信回到古代是更佳的选择，而具体的内容和孔丘老师的想法相当接近。抽象一点的课本，如天下大同、人生价值之类，人们也着手从古人那里吸取原力。北京大学新近就立下旗帜招呼“国学”拥趸——相信不是胡适校长那样为了聚集批判的随从，目的应当是传承古人的精华。就像施特劳斯及其门徒那样，远见卓识的精英们希望从封建（也许是奴隶）社会的先贤脑袋中挖掘出解决现代问题的良策。

　　表面上看，都互联网思维了，还念想着“回归”，该不是匪夷所思过头了吧。想想那些没享受过电脑，没看过电视，只知道马车比牛车快的家伙们，他们真的能解决我们的问题？或者说那些发明、创造都分不清楚的人真的比我们智慧吗？答案无疑是否定的。只是当我们把问题反过来思考的时候，恐怕就不会那么自信了：我们真的比古人更聪明吗？

　　在道德、价值，甚至是塑造人们心理情绪的环境、关系等领域，在这些关涉人本身的精神世界，我们居于路途的什么位置呢？担忧文化衰落的认识未免悲观了一点。

　　我很乐观，所以相信不是古人更聪明，是我们一直走在老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