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人

　　蜘蛛人不在科幻片中 ， 不在童话中

　　蜘蛛人叫老孙，今年47岁，常把绳子拴在腰上

　　从高楼上把自己悬在半空中，仿佛一只蜘蛛

　　悬在人世的深渊，头顶灰蒙的天空

　　脚下是来往的车流和斑斑点点的人群

　　一根绳索，轻易吊起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楼房间穿梭，仿佛一只飘摇的灯盏

　　不知什么时候就灭了，不知什么时候

　　才能回到生养他的土地，因此，在这座城市中

　　虽然生活了多年，他却从未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用滚刷擦拭着玻璃

　　但自己內心的灰尘从未拭去

　　玻璃印出他的剪影，额上深深的皱纹

　　每一道都是时间的暗伤

　　也映照出他咬紧的牙根，满面的灰尘和汗湿的衣衫

　　他开口讲话，是来自湖南某县一个村庄的

　　老孙

　　当他沉默，便是一片落叶，一粒灰尘

高跟鞋

　　她把烟放进嘴里点着

　　随烟雾袅袅升腾的，还有长久积淀的空虚

　　缀满金色亮片的塑胶手提袋里，装着口红、

　　粉扑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生存的面具

　　卷翘的假睫毛，玫红的唇彩，摇曳着光芒的

　　耳环后面

　　是病患中的父母，寒窗下的弟弟

　　她穿着黑色的抹胸裙子

　　扭动结实的臀部

　　在这里，她主宰不了自己的身体

　　但能改变家庭的命运

　　修长的腿，曾经赤脚踩过田野、草地

　　如今套在白色的高跟鞋里

　　尖细的跟仿佛要扎进男人们的心脏

　　多少个深夜，她走在酒店狭小但辉煌的走道里

　　眼里闪着欲望和希冀的黎明

　　当太阳出来，她踩着高跟鞋回来

　　闭上疲惫的眼睛

　　所有的路途就都消失不见

铁轨

　　每一座山都是寂静的

　　途经的草丛里，暗藏着细小卑微的灵魂

　　返乡过年的人，脚印重叠着踩上铁轨

　　他们在拥挤的夹道，坐着或站着，有的干脆

　　躺着

　　在异乡的城市，这也是他们生存的方式

　　他们是远离儿女的父母，远离父母的儿女

　　每一张布满灰尘的脸上，都写着焦渴

　　渴望着能在春节赶回去，在门上贴一对新春联

　　亲手点燃守岁之夜的鞭炮，往灶里添一把柴火

　　希望剪纸做的门神，替他们守护

　　空荡的庭院，年迈的父母和幼小的儿女

　　一条条铁轨，像誓言，铺成一级级

　　回家的台阶

　　纤细的脚，粗大的脚，在列车上缓慢移动

　　它们的身体

　　有的头发已经霜白，有的脸上略显稚嫩

　　仍掩饰不住生活给予的伤痕

　　窗外，群山也在飞驰

　　一列火车行驶在夜里

　　一堆抽搐的废铁，不带任何表情

　　载着一堆候鸟似的人群

　　一具具远方的不眠的肉体

　　穿过旷野，桥梁与河水

　　与他们的家人相聚

　　车轮擦拭着轨道发出楼房坍塌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