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津人爱吃鱼，好多人都知道。去年腊月底，有位做买卖的朋友，店里有我写的字，生意又好，总说要表表谢意，这会儿就上门送活鱼。他挺有劲，双臂抱着个大炮弹似的充气塑料筒，内中有半筒水，水中有一大鱼，说：何老师，送您条鱼，祝您吉庆有余！

    我老何现在手里有笔，没有权，这个可以收。再者也真喜欢，这么大条的，少见，赶紧谢过。年根都忙，说了几句人家走了。回身打量：天呀！一米多长，尖嘴高脊，盔甲遍身，我问道：中华鲟？再看标牌，果然不假：鲟鱼，与中华鲟同科。价格不菲，能顶半扇猪，看来人家是一片诚意，一份厚礼。

    欢喜后又发憷，再爱吃鱼，也没吃过这大活家伙！外孙子眼尖手快，抓过说明书念：鲟鱼，在古代也叫鲟龙鱼，迄今已有2亿年历史，营养价值极高，素有“鲨鱼翅，鲟鱼骨”之说……

    按上面标明，这鱼太高级啦，不可多得，老少皆宜！外孙说：姥爷姥姥你们吃了，可以软化血管、强筋健骨，预防老年性痴呆，不犯傻；我吃了，可以促进大脑发育，提高智商，成为明星少年。同时，又是美味，鲟鱼可生吃、熏制、蒸、炖、烤煎炸……推荐菜谱有：五彩鲟鱼丝、美颜鲟鱼头汤、香煎鲟鱼片等等。

    问题是，怎么下手，上面也有宰杀方法：1.用工具敲打鱼头，将其敲昏；2.用剪刀沿肛门处将鱼腹部剪开去除内脏；3.用开水浇其全身（重点是脊背、两侧）直到鱼身表皮裂开为好；4.用手和工具剔去黑色鱼皮（小心扎手）露出黄色鱼肉，便可以烹饪。

    一步一杀戮，一步一惊心。虽是详细，结果终得大开杀戒。马上开三人小组会议，老伴说这鱼样好厉害，会不会咬人？外孙说它好可怜，瞪眼看咱呢！

    还真是的，在这量身打制的透明的筒中，这大鱼是游不动的，一半身子浸在水中，而内中的氧气正一点点消耗。真是好生可怜，这个或许也可称中华鲟的大鱼，就要结束它的生命之旅……

    在乡下杀活物时爱讲：鱼儿鱼儿（换牛羊鸡皆可）你莫怪，你本是人间阳世一道菜。好像这么一念叨，就好下手了。可这会儿我却有些于心不忍，这又敲又剪又用开水烫，怎么看，也有些施以酷刑的味道！

    筒上标得清楚：内中氧气只能维持12小时！

    老伴和外孙同时表示，不吃！

    杀了，做了，我一个人吃？这个年我还吃别的吗！

    夕阳西下，时间紧迫，赶紧给销售中心打电话，然后三人齐用力，扛到楼下装车后备箱，开到新区，好一阵才找到地方。屋内几个大池里水哗哗响，咕咕充着氧气，除了鲟鱼还有別的鱼。人家说，这是今年最时兴的高级礼品，您还是留着享用吧。我说，就是这鱼太贵重了，才不敢享用，只想换两条模样像鱼的鱼。总归不错，人家给换了两条大鱼：一条金鳟，一条三文。打氧气，各装一筒。拉回家。自然，在价格上人家不吃亏，咱也不问。

    金鳟鱼金光闪闪，三文鱼乌黑发亮，在筒里张嘴、活动。外孙把空闲的大鱼缸装上水，先把金鳟放进，要养着观看。谁料这鱼一进鱼缸，就跟进了油锅一样，顿时就翻白了。估计三文也是这样，于是就让它在筒里活着。转过天来，氧气没了，就取出都放在窗外铁筐里。天正冷，冻上了，也压在年货下。

    出了正月，忽然想起还有两条高级鱼没吃呢。外孙头天跟他爷吃了韩国料理，回到我家说：那两条鱼我要了。就拿走送给他爷爷奶奶。再回来也没空手，拿来一斤小虾皮，说：给你们留着烙韭菜盒子吃吧。就这样，我的“中华鲟”，最终变成了小虾皮。

    喝豆汁，吃鸡蛋小虾皮韭菜盒子，蘸芥末，把我呛得两眼流泪，然后把我也呛明白了：一是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心疼。要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就舍不得这么个“变”法了。同理，像我们这一代人省吃俭用，总想给孩子留点什么，估计，到时候人家都不当回事就给踢蹬了。二是咱对隔辈人，也大可不必太自作多情。像我这个外孙，天天在我家吃，写作业，祸祸，到头来还是人家爷爷的好孙子。往下，我可不总颠颠地去给他买肯德基了。

    不过，他毕竟给我拿来小虾皮，也算心里有我们。要是不拿，那“中华鲟”就变没了，等于我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没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