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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念到一篇文章,提及王右军对东晋权臣庾亮的评语,所谓“唯丘壑独存”,大约是佩服庾亮身上残存的风雅情趣。文中饱含对出世情怀、静远风骨的追念,诱人想往瘦骨嶙峋孤身荒野,来一个头仰手背、衫长帽斜的野渡定格。雾霾经年,权当梦想了。
“丘”往大处说就是山峦,“壑”从方寸解应是溪谷,古代文人好以“丘壑”意喻山幽水清之地,多有意境绝尘飘远之意,延伸下来,又多了寄情山水、归隐桃源的比喻,是文人闲逸超脱生活情趣的象征性描绘。
丘壑最早的说法,据说源于《汉书》,“叙传上”有言:“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其后学问继续传承,如谢灵运诗“昔余游京华,未尝废丘壑”,唐王勃也表“一丘一壑,同阮籍于西山;一啸一歌,列嵇康于北面”。这些“注释”片段多有流行,国学浅俗的我不能再往深说,实际上也没往远想,看到这些“黄老”学问,想到的是美国佬梭罗。
中国的遁世隐者自古就有,如洗耳朵的仙客、楚国卖肉的屠夫,这些粗俗的无政府主义者之外,还有很多热爱生活和大自然的知识分子,像陶元亮、苏东坡辈。苏先生就说自己,“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钟爱山水自然之情致苏轼旷达闲逸、宠辱不惊。如果说东坡还有日后闻达的期许,陶潜归隐则实现了对田园的矢志不渝。
有学问的人说历代隐士在唐诗中都可找到,这样看,热衷丘壑近乎成了中华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近及苏州扭曲的园林,也妄称“胸中丘壑”。这不奇怪,无论归隐的真假,来个天远地偏的地主当当是现实的理想。不现实的是丘壑之中充斥着避世、颓废的个人心态,一副安贫乐道的样子掩藏不了独善其身的卑劣,虽然也有处江湖之远忧民的政治呼声,但在文化意义上,几乎完全被放纵山林、酒色的“潇洒”覆盖——我们很难找到对社会的人文关怀。
洋人梭罗的乡野隐匿并非处境穷困的逃逸。与“复得返自然”的陶公每次举杯都是“酣饮至醉”不同,他对自然简朴生活的体验,不是标榜个人“潇洒”的生活,而是远离无休止物欲贪念的劝诫。致力于精神的宁静和升华是瓦尔登湖畔的守望,也是实践:不是个人主义放浪形骸的自我残害,而是经邦济世的人文关怀,使梭罗的丘壑生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果韦伯新教伦理的节俭造就资本主义发达的理论是成立的,我们甚至可以同意梭罗笔下的乡村感悟对美国崛起的重大贡献。
这大概就是不一样的丘壑所带来的不同结果吧。在西方流动的文化长河中,我们不仅可以找到很多积极的印迹,如上演于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博马舍剧作《费加罗的婚礼》,人们说从中看到了大革命的影子,而德拉克罗瓦的《自由引导人民》不仅是艺术品,也是宣传画。反过来看荒山野岭的僧侣苦修,罕有溢美的赞誉,倒是混迹市井的犬儒主义备受指责——阳光很难照进第欧根尼内心的领地。
封建以来,中国两千多年里社会结构几乎没有变化,这和文化繁衍中的个人主义清修很难脱离干系。杜牧“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要是指称的是文人丘壑,知识分子们或者还可以寻得一丝安慰,可惜不是。智识之徒很清楚,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他们没想过为什么不成,想想那些乡下醉酒的家伙,那些自以为不助纣为虐就高雅的旁观者,在洁身自好的自慰中,除了猥亵的自我满足,还能干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