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单位偶遇故人，想到10来年没见面的画家，寒暄之后随口就打探了一句。“他啊，别提了!”嗯？

　　对这位朋友我了解不多，只知道在很长时间里他都是画家屋里的常客，两人应该跨过了不分你我的边界，怎么会是这样呢？他说：“你知道的，以前帮他办事，他除了画有什么可以拿出手啊？现在好，问他要一幅画……不提啦。”

　　是非曲直我没有资格评判，经过那么多年，马路都面目全非了，两个活生生的人也一定有很多变化，加上单向的说辞，就不费心折腾了。

　　事实上，在我的脑壳里画家一直就是一位仁厚的长者、老师，初识的时候他已经年过五旬，油画技法成熟得难以突破，但守着清贫仍旧孜孜钻研，在那套没有空间审视画面构图的小房子里不舍昼夜。那些年我常去老虎庙Z那里，Z和画家有过一年一个锅里吃饭的交情，于是相邻的油画老师家不小心就变成了两个年轻人经常蹭饭的地方。记忆中每次在家吃的都是面条，我喜欢老师家的炸酱面，味道不错。

　　老师一家人都很随和，一来二去没多久，我就可以在家里放肆了。这之后的好些年里，每次都是空手去的好胃口年轻人着实给老师增添了不少负担，但从来没有不良感觉，反倒是话题随意、宽泛起来，绘画、文学、工作，甚至性格、情感什么的都撤掉了栅栏，我也忘记了自己和老师的年龄，时常会表达对画作的不满意，老师并不在意。

　　神侃一般是从上午开始，中午面条之后接着一边喝茶一边继续无边的话题。有一回我先到，画家正和一位先生看画，见我到了，老师叫那个人问我。

　　“问什么？”

　　“你说说他的画。”先生说。

　　我觉得太暗了。还有呢？还有就是画有点小。是尺寸吗？不是，就是画，大一点会更好。先生急着走，给我一张名片，说是以后找他讨论。一看名片，原来是工艺美术学院的教授。这回山寨遇到了名牌，在老师家第一次忐忑起来，老师哈哈一乐说不碍事，是他的同学。我猜想他们之间可能有过一些相关的交流，随后的日子画家总会拿出新作探讨，Z一直说好，而我一直固执于一己观点，老师一直是淡定亲切的笑容，并用行动坚持着再亮的画构图和色彩会受影响的理念，就像面条的味道一样，一直不变。

　　可能是外行的原因吧，我没能力把构想放进画里去。

　　大约是上世纪90年代前后，我们终于知道国内那位国画西画、油画国画的龙头老大是画家的老师，很赏识爱徒。一次画家拿了老大在人民日报上赞誉的文章给我看，“还暗吗？”“暗。”直到老大带老师去东南亚展览回来我才看到了不暗的画，是一幅80厘米左右见方的油画，画布上鲜花争艳，灵动靓丽，构图、色泽和光影都很协调，非常美。之后老师的心情改观很多，不时还表达以后我们有房子就赠画的心意，是真诚的心意，搅得我好几次想开口要那幅画。不过我还是没开口，依然是只看画，想的更多的是心情好了，画似乎会自然明亮起来。

　　往后的一个周日，得知有家画廊收藏了一幅老师的画，价格相当于我30年的薪酬，我们很为老师高兴。跟着的日子，耗时的外面撮饭替代了面条，但我想吃面，有一次没忍住特地提出了要求，得到的答案是面条有什么好吃的。

　　面条有什么好吃的我说不出所以来，但我怀念的东西心里清楚。他们都没觉得有什么变化，而我则有些不适应。记得有一年（好像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或更早），老大的几个弟子在师范学院展出作品，我去了，第一次看见王怀庆的椅子，我看不懂，问画家，老师说等他来了你问他。好像是问了，或者是得到答案之前来了要人，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老师对我说：“走吧，他肯定也说不出什么来。”现在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我到底在琢磨什么了，印象里有一些从前没体会到的陌生感。

　　慢慢的，我失去了奔老虎庙的冲动，几年后和老虎庙的联系也中断了。异日Z迁了官邸，新家的客厅墙上挂着油画，Z问怎么样，当然很好，只是画没我想象的明亮。Z觉得我不像话，不声响就消失了，老师几次问到过我，末了约我等已经在南方常住的画家回来时再去，“你也来一幅。”

　　“算了，我只是喜欢看画，那么贵的画我也不敢要。”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画的价格还没乱到我不明白。

　　后来已是大官人的Z电话里还约过，但我终于还是没有去。不是顾虑得不到画，说实话我不太在意是不是拥有这些东西，我想要的只是那一碗面条，然而那碗面条已经没有了。退一步想，即便还能吃到炸酱面，味道也一定不一样了，当然别的原因也可以有，那就是我变得不愿意变了。